================= 书名：明月归 作者：焉山客 文案 她缓慢地抬头看我，眼睛里没有诧异，像一汪深深的潭水，望进人心底。 叶灵，她说。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从那刻起再也没有忘记。我并不知道，在遥远漫长的以后，这个名字如镂骨铭心般刻在我心底，沧海桑田，世事变幻，我都没能遗忘。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嘉然叶灵 ┃ 配角：叶辉蒋勤 ┃ 其它：破镜重圆甜文 ================== ☆、第一章 楔子 　　一连几次，我们都在篮球场上看见那个女孩。 　　场地有限，天气闷热，大家都打得意兴阑珊，在球场旁的长椅上坐下抽烟。峰子扔掉烟头，将一口唾沫精准地吐到路旁几粒瓜子壳中央，骂了句，要不是看她长得挺标致，哥们儿早把她轰跑了。我轻蔑地笑，你他妈就会耍嘴皮子。当然，这句话是在心里说的。我要是说出来，这孙子肯定袖子一撸，立马跟我干起来。我最烦他来这招。 　　阳光炽热毒辣，阵阵热浪袭来，水泥的篮球场被晒得滚烫，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刺得人眼睛疼。球场旁的小卖部门口坐着三四个小孩，叽叽喳喳地挤在一堆啃冰棍。一旁蹲着的大黄狗伸着舌头，两只爪子间一滩水迹。 　　那个女孩还在那里。 　　她站在篮框下，旁若无人地重复投篮的动作。一次又一次，不停歇更像不会疲倦，单调地重复。球进了，她小跑着捡回来；球被弹飞，她小跑着捡回来，重新站定在篮框下，继续投篮的动作。如果不是看见她脸颊和脖颈上的汗水，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人。这画面实在是说不上的怪异。 　　估计是我看的时间有些长，峰子一脸坏笑地拿胳膊肘捅我，挤眉弄眼，眼神里全是不可描述的东西。我不理他，灌了口水，脸扭向一旁。他急了，笑得越发骚气：你丫跟我装什么假正经，不就是看上人家漂亮妹子了吗，有本事就上啊！哥们挺你，就凭咱们小嘉然这模样，什么样的妹子勾不上手啊！不过啊，我看这个小姑娘脑子不太正常，你…… 　　我转过脸，心说蹬鼻子上脸啊，脚下用力，狠狠踹上他的小腿。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随即骂起来，操，李嘉然，你他妈的是不是兄弟，我不就开个玩笑吗，你下手这么狠……哎呦，我的屁股。 　　我看不正常的是你。我冷笑着说，却又莫名燥热起来，不再理他，起身去了厕所。所谓的球场其实就是一所快要废弃的中学。在这个基础设施一向能不完善就不完善的贫困县，这所中学不例外地发挥了它的正常水平——全校除了一块水泥球场，全是黄土覆盖，土块堆积。唯一一栋五层教学楼早在岁月的折磨摧残下惨不忍睹，门窗摇摇欲坠，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场2.5级地震就能把它震成豆腐渣。当然，扯远了，我是来撒尿的。厕所在小卖部旁边，我忍着不良气味引起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各种不适匆匆尿完，在外面水龙头下洗了把脸。水龙头下涓涓细流矜持地流出，清凉的水扑向我燥热的脸，几缕头发被沾湿，贴在额头上。 　　远处香樟树在风中无力地摇摆，隔着一层模糊的水光，我看见那个女孩坐在树下的木椅上，双脚整齐地并列在一起，脑袋低垂着，看不清神情。我这才发现她皮肤很白，在阳光几近透明的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风浩浩荡荡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吹动她耳边的碎发，她仍低垂着头，那缕发轻柔地摇摆，在耳旁划过流畅精致的弧度。我承认，见惯了职高里打扮得人鬼难辨的女生，眼前这个女孩真的是难以形容的好看。 　　我站在那里又点了一根烟，烟雾袅袅，我眯着眼将视线投远，想象它是有质感有触觉的实物。烟抽完我走回去，峰子不知道跑哪去了。胖子和诚哥来了，坐在我们原来的地方。胖子笑着朝我打招呼，诚哥坐着抽烟，没看我这边。 　　我走到诚哥身边坐下，发现他看的正是那个女孩。我干笑两声，诚哥，那小姑娘你认识啊？他掐灭烟头，吐出一阵烟雾，声音低沉：见过，忘了在哪儿见的。我收起笑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大家都没心思打球，商量去学校不远处的台球厅。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诚哥勾搭上了老板的妹妹，叫什么来着，对，丽珍。我对她倒没什么印象，就记得每次见面，那张脸上的浓妆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戴了假面，笑起来脸上的粉扑簌簌地掉。 　　我们刚走进台球厅，大雨就毫无征兆地落下来。转身一看，天际阴沉，乌云低低压着树梢，一瞬间风雨飘摇。峰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拉着我胳膊，问我怎么还不进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那个女孩，她会不会淋湿，有地方避雨吗。 　　峰子还在我耳边叨叨，我推了他一把，吼着：你他妈先进去呗，老子想凉快凉快不行啊。他愣了，你小子吃□□了。说完瞪了我一眼，没再管我，径自朝那堆人走去。身后很快传来嘈杂的笑声。 　　我还站在门口，望着茫茫的大雨，还有雨幕里摇摆不息的树木和几辆疾驰而过的摩托车，校门口没有人影。站了几分钟，我又点了一根烟，吐出第一口烟雾的时候，准备往里走。一个瘦削的人影正撞进我眼中，我被呛得咳嗽起来。 　　她从雨幕里朝这边跑来，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放缓脚步，迟疑了一下才朝这边走过来。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再看她，她刚好在我左边蹲下。 　　雨还在下，树叶被打湿，隔着雨幕看只看得到一团团模糊的绿。她蹲在那里，淋湿的头发粘在脸颊边，衬得脸愈发白净。侧脸看过去，只看得见鼻尖和微颤的睫毛，嘴唇紧抿着。 　　我问，你叫什么。 　　她缓慢地抬头看我，眼睛里没有诧异，像一汪深深的潭水，望进人心底。 　　叶灵，她说。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从那刻起再也没有忘记。我并不知道，在遥远漫长的以后，这个名字如镂骨铭心般刻在我心底，沧海桑田，世事变幻，我都没能遗忘。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她闯进了我的梦境。下着雨的湿漉漉的天气，潮湿而阴沉的梦境，她就这样冲进我的视野。我故作镇静地嗯了一声，心里想的是老子刚才如果不咳嗽是不是帅点。 　　那堆人在里面玩得正高兴，胖子老远喊了我一声，旁边的峰子笑嘻嘻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朝我阴阳怪气地喊﹕“没看见人家陪着小妹妹聊天了吗，哪有闲工夫跟你打台球啊！别再把嘉然哥哥的兴扫了。” 　　这孙子，我就知道他是记恨着我，还料定我不敢发火，故意在这儿调侃我。我冷笑一声，转身走进屋里，朝着峰子走过去。他一看见我，目光躲了躲，嘴上还想过瘾，笑着说﹕“舍得进来了。”我手一捞，夹住他的脖子，“你丫胆子肥了啊，敢笑话我。”手上用力，他哎呦一声叫出来，试图挣扎。 　　我们正闹着，诚哥和丽珍从里屋走出来。诚哥低头点了一根烟，丽珍整理着衣服，脸颊微红，原来扎着的头发此时披在肩膀上，遮住一边眼睛，更显得风情。我和峰子看看他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 　　我和胖子又开了一局，我手生，开始打得不顺，后来才慢慢找到感觉。打到一半的时候，丽珍有意无意地靠向我这边，手指点点我肩膀，说﹕“打得不错啊。”我自然听得出这是奉承，违心地笑了笑﹕“哪有，随便打打。诚哥才是真厉害。” 　　她哼笑了一声，扭着身子走向窗边的诚哥，贴了过去，“你真厉害？怎么总没见你打一局。”诚哥瞟了我们这边一眼﹕“都是小孩子玩的，我现在不玩这个。” 　　丽珍摸着他下巴，声音压低﹕“那你现在玩什么？”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衬着男人麦色的皮肤，对比鲜明。 　　诚哥笑，手摸上她的腰，来回摩挲，语气暧昧﹕“我玩什么，你不知道？” 　　丽珍头埋在他颈侧，一只手捶他胸口，“讨厌……” 　　再听下去，缠绵的亲吻声夹杂着女人低声的喘息，我看见峰子用口型冲着胖子说﹕“我操，还来！不怕精尽人亡啊！”胖子嗤笑一声，没理他，我笑出了声。 　　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雨势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瞟了一眼屋外，女孩白色衣角若隐若现。果然，她还在那儿。 　　屋里男女亲吻的声响渐渐低下去，我看见丽珍的身影从走廊晃过去，诚哥接着出来了，心情似乎不错，接过胖子的球杆，看样子准备玩一会儿。我起身走向里屋，丽珍正换着鞋，看见我走进来笑了笑﹕“怎么，小帅哥，什么事？” 　　我也笑﹕“没事不能找你聊聊。” 　　“能，怎么不能。”她站起来，妩媚地一笑。 　　我闲扯了一阵，看看外面的雨，问﹕“丽珍姐，你这儿有伞吗？” 　　她看我一眼，疑惑道﹕“你们骑摩托车要什么伞啊，有一件旧雨衣，要吗？” 　　我点头，“谢谢姐了。”又笑了笑，“改明儿再还你。” 　　她回道﹕“还什么﹖你拿去用呗，都叫我姐了，客气什么。”她递过雨衣。 　　我接了拿在手里，犹豫了几秒朝外面走去。叶灵还在那里蹲着，身子弓成一团，垂下来的发梢湿漉漉的。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她的头抬起来，看见了我。 　　我递过雨衣，说﹕“给。”我抬眼看看天，“等会儿就回去吧，天黑了不安全。” 　　她像是愣住了，半晌，才接过去，低声说﹕“谢谢。” 　　她展开雨衣，动作缓慢地穿上。雨衣很大，颜色也有些陈旧，但还算干净，她穿在身上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双手笼在长长的袖子里，宽大的领口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再往上，是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尖。 　　她低头看看雨衣，再看看我，说了今天她主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有点大…”声音很轻，眉毛微微皱着，我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一声，“小孩……” 　　她抿着嘴唇看我﹕“再见。”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她悄悄回了一次头，侧脸一闪即逝。再站在那里，视野里只剩瓢泼的大雨和那个瘦弱的越来越远的身影。 　　我点了一根烟，白色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不知为何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来了。 ☆、第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算正式进入正文。 新手上路，多多包涵。 　　第二章 　　暮色悄然而至，暴雨初歇，街道上的行人稀少。微风吹来，几棵香樟树树叶低垂，滴着水珠。叶灵匆匆往家里跑，“啪”一声踩进路边的水洼，凉鞋沾上黑色污泥。她冲进街头的一间破旧的水果铺子，外面的摊位无人看管，屋里阴暗而悄无声息。她脚步顿了顿，沉默走进里屋，脱下雨衣，从门背后拿起干毛巾，坐在床边擦头发。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站着没动。蔡桂芬响亮的嗓门传过来，“余娟啊，现在才回来啊，来我家吃吧……一会儿就好，不麻烦，叶灵在做呢，马上就好。”门外的人还是客气地说﹕“算了算了，我们家那口子今天在家，我得回去。下次，下次啊！”两人又笑了一阵，外面那人才离开。 　　叶灵推门走出来，蔡桂芬看见她湿漉漉的头发愣了愣，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沉下去，装作不经意地问﹕“叶灵啊，今天下午又出去了？” 　　叶灵低头嗯了一声，转身去厨房。“您晚上想吃什么，我做吧。” 　　蔡桂芬无声看了她一眼，说﹕“随便做吧……哦，面条就行，你舅舅不回来，就我们俩吃。 　　叶灵扎起头发，洗了手，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和一把青菜，在厨房忙碌起来。 　　蔡桂芬坐在客厅里，也没开电视，目光瞟到叶灵房间门边挂着的雨衣，朝着厨房的方向说﹕“叶灵啊，以后没什么事就别出去了。”她顿了顿，又补充说﹕“外面不安全，怕你一个女孩子有什么危险。你说你出点事，叫我跟你舅舅怎么心安。”说着她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向外面昏暗的天色。 　　叶灵正将一把面放进沸腾的水里，闻言动作顿了顿，从喉咙里低低压出一声“嗯”。 　　吃饭的时候，叶灵问﹕“表哥还是没消息吗？”她手指来回摩挲着筷子，碗里的面已经凉了，她斟酌许久问出这句话。 　　蔡桂芬心里一紧，嘴上说﹕“没有。”她的表情冷了许多，“那个混小子，我恨不得他永远别回来，有本事死在外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似乎也觉得话说狠了些。再想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说﹕“别说他了，快吃吧，一会儿面都凉了。” 　　叶灵神色黯淡许多，双眼木木的，筷子搅着面条，只是不往嘴里送。 　　蔡桂芬见了她这副样子，心里一酸，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叹了一口气。 　　夜晚，叶灵开了小台灯，坐在桌子前翻看日记。日记本的最新一页是昨晚写下的，只有一两句话，“8月12日，周六，晴。第十天。” 　　叶灵看着这页纸，在下面的空白处写下，“8月13日，周日，阵雨。第十一天。”她出神地看着这行字，像在想什么。窗外的夜风清凉，雨后的灌木丛在风的吹拂下滴落水珠，在屋里朦胧的灯光映照下，闪着隐约的光。 　　她将日记本放在枕头一侧，从床头纸盒里拿出一个未上色的小木偶，细细摩挲。木偶虽未上色，但细看之下就能看出雕刻者用心很深。雕刻的女孩笑意浅浅，眉眼动人，一身简单的衣裙，低低束着的头发，每一个细节被雕琢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叶灵将木偶放在心口，躺倒在床上。 　　蔡桂芬在门外喊了她一声。 　　叶灵推门出来，“舅妈，什么事？” 　　蔡桂芬从房里走出来，说﹕“那个周阿姨，你记得吧，在镇西边。她打电话来说她家李子熟了，她家人少，吃不完，让我明天去她家拿。我明天看店，你去一下吧。” 　　“嗯，好。”叶灵答。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记得带伞。还有，早去早回啊……”蔡桂芬嘱咐说。 　　“知道了……您早点休息。”叶灵关上门，回到床上，将木偶小心放回纸盒里。 　　第二天清晨，叶灵起床时蔡桂芬不在家，她带上零钱和雨伞，在街上的早点铺吃完粥就去了镇子西边。周阿姨家不像镇上人大多比邻而居，她家比较偏僻，叶灵记得挨着一棵低矮的茂密的香樟树。 　　走了大半个小时，叶灵看到香樟树，再往前走，果然看到房屋。她敲了敲门，周阿姨认出她，格外热情，拉着她喝茶聊天。叶灵不好拒绝，坐了许久才说自己赶着回去，要走了。周阿姨连忙拿出装好了的红彤彤的李子，递给叶灵。叶灵道了谢，拿上雨伞走了。 　　天色越来越阴沉，路上的水洼很多，杂草丛生，叶灵走得很小心，脚上仍沾满泥沙。泥沙顽固地滞留在凉鞋和脚底之间，硌人的很。她走了一段路，看见前方路边的溪流，不觉停下脚步。 　　她拐了个弯，从草丛旁的小路下去，走到溪边，将一袋李子和雨伞放在一旁，褪下凉鞋。本是酷暑时节，一场雨过后仍是闷热，她将脚伸进清澈的溪水里，只觉凉爽惬意，不免多待了一会儿。岸边驶过一辆摩托车，车上的人目光触及她的背影，忽的怔住，在前面停下。 　　叶灵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看她。 　　李嘉然靠在溪旁的一棵树上，土堆和灌木丛遮住他下半身，他叼着一根草，眯着眼睛看溪边的那人。一截白莹莹的小腿从半长的浅色裤子里伸出来，浸泡在溪水里，她微微弓着腰，少女青涩娇小的身体弯成一道动人窈窕的弧度。发丝垂下来，在风中微微摇曳，隐约可见女孩殷红的嘴唇和白皙的下巴。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低头摸摸鼻梁，在那儿站了许久。直到女孩洗干净凉鞋，准备上岸。 　　李嘉然吐掉嘴里的草，拍拍手，朝摩托车走去。车子停得远，他离开时声音并未传到女孩耳中。 　　叶灵看了看天，怕雨一会儿落下来，脚步加快。走到大路口那里，雨真的落下来了，一瞬间豆粒大的的雨滴刷刷地下，叶灵有些慌，手忙脚乱地撑开伞。还好，并没有打湿。再往前走，便是熟悉的街道和建筑，路口几棵枣树枝叶在雨中颤抖，树下屋旁一只大黄狗对着街道吠着。 　　叶灵避开了狗，心里仍是惴惴的。身后一阵摩托车的疾驰声，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戛然而止。叶灵此时神经紧绷，下意识回头看，对上李嘉然含笑的脸，她愣住。 　　李嘉然勾唇一笑，“嘿，好巧啊！” 　　雨还在下，他坐在摩托车上，长腿撑着地，雨滴打在他漆黑的短发和眉梢上，正淋湿他的t恤，他脸上还挂着笑，看着叶灵，好像不是在雨中。 　　叶灵被那笑容晃了一下神，过了一秒才回答﹕“……嗯，挺巧的。” 　　她看见李嘉然的衣服越来越湿，皱眉上前几步，一把小小的伞罩住两个人。空间狭小，她不自觉退后一小步，将脸别过去，低声说﹕“雨，雨有点大，别淋湿了。” 　　李嘉然微微点头，“嗯，谢谢。”。上方的雨被伞面截住，沉闷的雨声里他看见叶灵微红的脸，抿唇笑了笑。 　　叶灵莫名感觉局促，她看看四周，说﹕“你找个地方避雨吧，我要回去了。” 　　李嘉然皱眉看了她一眼，问﹕“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叶灵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她想起什么，咬咬嘴唇，最后说，“好吧，你的雨衣还在我那里，我怕下次找不到你，你顺便带走吧。” 　　李嘉然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本想说雨衣不用还，但现在也懒得说，就随她去。叶灵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坐上去。李嘉然斜眼看她，“东西给我，扶着我肩膀上去。” 　　叶灵依言递过手里的李子，左脚踩上踏板，手搭上他肩膀，微微用力，跨坐上去。那只手一触即松，李嘉然还来不及感觉，肩膀已空落落的。他几不可闻地笑一声，将东西还给她，什么都没说，发动车子。 　　一把伞撑着两个人，李嘉然放慢了速度，雨丝斜吹过来，他挺直上身，怕身后的人淋湿。拐过几道弯，照着叶灵的描述，车子驶过一座桥，进入一条不算大但喧嚣热闹的街道。叶灵挺直背，手指了指前面，说﹕“最前面的水果铺子那里停。” 　　李嘉然稳稳停住。此时雨势已收，只剩蒙蒙细雨飘洒，扑在脸上凉丝丝。他还跨坐在摩托车上，从下至上打量叶灵。路面潮湿泥泞，青黑色石板表面沾着一层脏污的泥水，那双白得耀眼的脚立在那里，再往上，是线条流畅的小腿，细窄的腰和微微起伏的胸脯。 　　叶灵忙着收伞，飞快地朝屋里看一眼，知道蔡桂芬在家。她朝李嘉然说﹕“你在这儿等等行吗，我马上拿给你。” 　　“喂——”李嘉然冲着她背影喊一声。 　　叶灵回头，皱着眉，“怎么了？” 　　他似笑非笑，“都到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说着长腿一迈，下了摩托车。叶灵有些着急，正想说什么，听见屋里的蔡桂芬喊着﹕“诶，叶灵，你回来了啊！” 　　叶灵急忙应了一声﹕“嗯。”抬头看李嘉然，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叶灵也不管他，径直往屋里走，拿上雨衣走到门口，递给他。 　　“不好意思，我舅妈在家……”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愧疚。这句话随后被蔡桂芬的声音打断。她走到门口，看见李嘉然，问叶灵﹕“这是……” 　　叶灵还没开口，李嘉然笑着回答﹕“阿姨您好，我是叶灵的同学。”蔡桂芬哦了一声，移开目光看叶灵。 　　叶灵低声补了一句﹕“今天走到半路下雨，他送我回来的。” 　　蔡桂芬听她这样说，笑了笑﹕“那进来坐坐吧。” 　　李嘉然却笑着摇头﹕“不了，我赶着回去。这不是帮我爸买烟吗，回去晚了又要挨骂。”说完看着叶灵，嘴角一勾，“刚逗你玩……走了。” 　　他穿上雨衣，额前的头发被宽大的雨衣遮住，潮湿的头发下是漆黑的眉和高挺的鼻梁，叶灵站在台阶上看他。摩托车倏忽驶远，那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口。 　　不一会儿，雨又落下。蔡桂芬看看远处，叹着气，“这雨怎么下个没完……” 　　“进去吧。” 　　“嗯。”叶灵拢了拢湿漉漉的刘海，转身进屋。 ☆、第 三章 　　李嘉然一路疾驰，雨丝斜着飘，溜进脖颈，赶回家时身上还是湿了不少。他将摩托停在门口的雨棚下，几步跑进屋，洗了个澡。 　　穿着衣服出来，于海燕已经打完麻将回来，看见他擦头发，一边将钥匙撂在桌上，一边问﹕“又上外边野去了？” 　　李嘉然知道她又要数落自己，含糊地应一声﹕“嗯。这不回来了吗。” 　　于海燕眼角微挑，脸上虽笑着，语气没刚才好，“对，反正你也大了，我和你爸管不了你，随你怎么野。只一样，你离那个徐诚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别到时候把自己搭进去。” 　　李嘉然摸摸脑袋，“知道了，我有分寸。”又靠过去，手捶着于海燕肩膀，笑着说﹕“我这不都听你跟爸的吗。过段时间我走了，看你还唠叨谁。” 　　于海燕听到这里，神色软了些，扭头说﹕“好了，待会儿你爸该回来了，我做饭去。想吃什么？” 　　“你随便做吧，我什么都吃。” 　　李嘉然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忽然想起什么，走到厨房门口，问正在洗菜的于海燕﹕“妈，你认识我们镇子东边街道口的水果店老板吗？” 　　于海燕回忆了一阵，说﹕“那不是桂芬吗，我刚嫁到这里他们家就在那儿开店了。”她扭头看李嘉然，甩甩手上的水，“怎么了，你问这个干吗？” 　　“不是今天碰上了吗，随便问问。” 　　他还靠在厨房门口，两根手指转着手机，像是不经意问起，“那你知道她家还有个外甥女吗，和他们住在一起的？” 　　于海燕眯着眼睛想了片刻，“有点印象……那姑娘叫什么来着，我见过几次，长得白净又秀气，模样也好看。哦，我想起来了，姓叶，随她妈姓，叫叶灵。”于海燕陷入回忆里，动作顿了顿，“唉，那姑娘也可怜啊……” 　　李嘉然心头一紧，手上的动作僵住﹕“她怎么了？” 　　“叶灵小时候啊，她爸爸犯了事跑了，后来被警察抓住，现在还在牢里边呢。她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出了事以后一直精神恍惚，根本照顾不了叶灵。两个人靠着叶灵舅舅的接济过了几年，后来她妈还是走了……唉，她舅舅真是厚道人，把叶灵接过来跟自己家住，对她像亲生女儿一样……” 　　于海燕说着瞅了李嘉然一眼，见他颓着脸站门口，半晌没说话，问﹕“怎么了？站这儿干嘛，收拾收拾桌子，一会儿吃饭。” 　　李嘉然静了许久，揉揉眉头，喃喃道﹕“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话音淹没在厨房传来的炒菜的兹兹声中。 　　他转头看外面，雨水积在石板的水洼里，灰蒙蒙的天际压着几片乌云，深绿的树叶摇曳在视野一角。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吹动他的发梢，他的衣角，李嘉然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抹瘦削的身影，她立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眼里或喜或悲的情绪里，藏着木讷和静默。 　　一颗心忽的乱了，仿佛怎么安放都不对，来来去去都是她。 　　李嘉然第一次感到无力。从前也小打小闹谈过几个，但不过都是少年人的冲动和不安分使然，过了新鲜劲，自然好聚好散。 　　但这一次，他真的把握不准，根本由不得他。 　　李嘉然抱着球坐在木椅上，汗珠顺着额头淌。 　　旁边峰子坐下，啐了口唾沫，骂着﹕“妈的这帮混蛋没一个有本事的，全他妈耍阴招！”抬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水，看见李嘉然不说话，手肘推了推他，问﹕“想什么呢？” 　　李嘉然没理他，目光落在球场对面的木椅上，那里空无一人。 　　叶灵今天没来。 　　接连下了几天雨，今天终于放晴。李嘉然上午就抱了球跑出来，喊出峰子和其他几个玩得好的哥们，一直打到下午，她也没有出现， 　　李嘉然一阵烦躁，沉默地喝着水。 　　峰子忽然捅捅他，声音低了许多﹕“喂——你说，那个小丫头怎么没来啊？” 　　“我哪知道。”李嘉然语气不善。 　　峰子却像没听出他的情绪，摸着下巴，凑过来﹕“我跟你说，那小丫头……”他对着李嘉然一阵耳语，李嘉然起先没在意，越听拳头攥得越紧，横他一眼，语气梆硬﹕“你听谁说的？” 　　峰子挑挑眉，“我姨住她家隔壁，昨天听她说的。”说罢笑笑，“你说这小姑娘模样长得这么好，怎么就精神不正常呢。我听说啊，精神病这个遗传，好像她妈就这样……还有，她那个表哥，听说也跟她关系不正常……” 　　李嘉然越听脸越阴沉，手捏着塑料瓶，瓶子被捏变了形。 　　峰子还想继续说，李嘉然拧着眉毛打断他，“你他妈天天闲着没事干是吧！就会干这些嚼舌根的事！”说完，咚一声扔掉水里的瓶子，起身去了厕所。 　　峰子一脸莫名其妙，咕哝道﹕“有病啊，冲我发哪门子的火……” 　　李嘉然回来时，满脸水迹，语气还算正常﹕“我有点事，待会儿你陪他们玩吧。要是不想玩，就回去。”他还沉着脸，望着球场对面摇曳的香樟树。 　　“干嘛去啊？” 　　“有事。” 　　李嘉然懒得废话，撂下两个字就骑上摩托车走了。 　　摩托车一路疾驰，没二十几分钟就到了叶灵家。 　　李嘉然却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停在，他下了车，倚着一棵树点了一根烟。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见叶灵坐在水果摊前面，手里捧着一本书，恰好有人过来，她放下书。中年妇女似乎在询问价格，叶灵的嘴唇轻轻动，神情柔和，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刻意的殷勤和讨好。那女的还在东挑西拣，叶灵也不说话了，安静立在一旁等。 　　李嘉然沉默地抽完这根烟，只剩最后一截，他深吸一口，将烟头扔掉，迈步走向她。 　　叶灵送走中年妇女，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抬头，看见李嘉然站在水果摊前。她一愣，问﹕“有事吗！” 　　“有事。”他点头，指指前面，很正经的模样，“买水果。” 　　“那你挑吧。”她递过一个塑料袋。 　　李嘉然接过，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瞬。 　　他低头挑着苹果，随意地问﹕“多少钱一斤？” 　　“两块五。” 　　他点点头，又问﹕“怎么没去球场了？” 　　叶灵一怔，避开他的目光，只说﹕“太热了。” 　　“那之前呢，之前不经常去吗？”李嘉然低头挑着水果。 　　“……舅妈不让我跑太远。”叶灵说了实话。 　　阳光透过街道尽头的树叶一层层透过来，阵阵热浪袭来，她的脸颊微红，额头渗着细小的汗珠。对面铺子的老板娘坐在门口招徕顾客，旁边的小孩舔着手里的冰棍，路上走过三三两两行人，没人注意到这边。 　　李嘉然停了几秒，抬头看她，“还想去吗？” 　　叶灵沉默着，摇摇头﹕“不去了。”她的声音低下去，“去了也没用……”他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叶灵语气低下来。 　　“叶灵，”李嘉然喊她的名字，深吸一口气，“别傻了，他不会回来的。” 　　叶灵猛地僵住，都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这些，只是盯着他﹕“不，他会回来的。”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李嘉然，目光空洞，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的手似乎不知如何安放，来回在衣服下摆摩挲，最后紧攥着衣角，喃喃道﹕“他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他不会骗我，不会抛弃我的……”眼珠木木的，像是不会动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李嘉然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很软很凉。他放轻了声音，蹲在她前面细细看她﹕“你看看我，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叶灵看他半晌，木然摇头﹕“不知道。” 　　“我是李嘉然。”他缓缓念出自己的名字，像是诱惑她一般，语气放得很轻，“我叫李嘉然，木子李，李嘉诚的嘉，然后的然，知道了吗？” 　　叶灵看着他，神情依旧是木讷的，很久才点头，表示知道。 　　李嘉然笑笑，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发，继续蛊惑她。 　　“来，跟我念，李嘉然喜欢叶灵。”他一字一顿地念，声音轻柔至极，眼里藏着不怀好意的笑，像是最和煦醉人的春风。 　　叶灵像清醒了一些，眉头轻轻皱起来，没说话，只是看着李嘉然。 　　李嘉然轻笑一声，低语﹕“小姑娘不好骗啊……”他转头看看四周，街道上人来人往，依旧没人注意尽头这间小铺子。 　　目光移回来，他收敛了笑意，定定地看着叶灵，缓慢地说﹕“李嘉然喜欢叶灵。”一字一句坚定而温柔，像跨越千山万水，抵达她的耳边。 　　知道了吗，你现在知道了吗，我的傻丫头。 　　我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不管你心里曾经住着谁，不管你现在或以后会不会爱上我，我希望你知道——李嘉然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他看着她笑，手指摩挲她的手背。 　　叶灵眼珠动了动，忽的挣脱了他的手，说﹕“你走吧。”她猛然站起身，准备往屋里走，似乎又觉得不对，折了回来，坐在原来的小凳子上，翻看她那本旧书。书页停在她早已看过的地方，她没管，只是低头装作看书的样子。 　　李嘉然站着看她，许久没动，末了笑了一声，摸摸下巴，走到水果摊前。他随便挑了几个苹果，从兜里抽出一张二十，放在叶灵前面。 　　叶灵没抬头。 　　李嘉然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明天带你出去玩。” 　　“不——”叶灵的话被他的手掌截住，他轻轻按着她的嘴，挑挑眉，温柔地威胁﹕“我在桥那里等你。不来——我就找你舅妈聊天。” 　　叶灵拧着眉毛，不说话。 　　他看着她要生气的模样，收敛许多，声音低沉似耳语﹕“就带你去玩玩，我保证没有别的心思，真的。” 　　说完，他拎着一小袋苹果，手指飞快刮一下叶灵鼻子，趁她皱眉之前说﹕“走了。” 　　叶灵没有表情地看着他离去，手指无意识摸上鼻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度。灼热的热浪阵阵袭来，她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低头翻书。 　　没有风在吹，但是书页在不安地翻动。 ☆、第四章 　　次日，李嘉然骑着车在叶灵家门口遛了一圈。恰好掐在叶灵走出门的时候，他略停一停，朝她笑笑，什么都没说。没等叶灵反应过来，他很快就驶远。 　　意思很明显，他怕她不来，先提醒一下。 　　而后李嘉然站在桥边等她。 　　二十多分钟后，路那头走来一个瘦削的身影，还是那身素净的打扮，头发束着。她微微低头，步伐很快，朝李嘉然这边走来。 　　李嘉然弯弯嘴角，走近几步，说﹕“来了。” 　　叶灵嗯一声，没多余的话。 　　李嘉然也不在意，“上来吧。”说完上了摩托车，等着叶灵。只是这次她不需要扶着他的肩膀，微微用力，腿跨上去。等李嘉然侧头看的时候，她已经稳稳坐好，身体和他保持一丝恰到好处的距离。 　　李嘉然鼻腔里哼出一声笑，叶灵装作没听见。 　　摩托车疾驰在笔直的林荫道上，道路两旁是一排排整齐的稻田，远处几只白鹭停在田埂边。上午清新的带着晨雾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落下来，落在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上，落在她白净的脸颊和额头上。 　　“去哪儿？”她问。 　　“到了就知道了。”他顿了顿，调侃道﹕“不会拐了你去卖的。” 　　叶灵沉默几秒，说﹕“不要跑太远。” 　　“不远。” 　　“我中午要赶回来。” 　　他侧过头，“为什么？” 　　她仰着脸，声音提高，一半被风吹散，一半落入他耳中。“我跟舅妈说，今天同学生日，她才准我出来的。” 　　李嘉然听了，脸上的笑容沉下去，隔了几秒，慢悠悠说﹕“同学让你吃完饭再回去。” 　　叶灵抿着嘴唇，没说话。 　　“听见了吗？”李嘉然提高了声音，“同学下午送你回家，着什么急，又不会吃了你……”后面一句消散在风中，叶灵还是听见了。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车子沿着大路行驶很久，过了一座桥，在往前开，视野两旁由平阔低矮的稻田换成高耸的青山，空气仿佛也静谧许多，隐约听见空山鸟雀的鸣啭，夏日炽烈的阳光到这里仿佛也褪去了燥热，只剩和煦与宁静。叶灵不自觉伸手拉住李嘉然的t恤，李嘉然侧过头，笑着说﹕“到了。” 　　摩托车停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李嘉然下了车，面向小路下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叶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茂密葳蕤的灌木枝桠掩映间，隐约可见一片清澈碧绿的湖水，阳光倾泻而下，微风吹拂，吹起阵阵涟漪，湖面闪着粼粼的光。 　　叶灵有些呆，李嘉然看着她轻笑，拉过她的手，说﹕“走，下去看看。”他拉着叶灵往下走，下去的路有些陡，他稳住自己，再拉住叶灵手腕，低声说﹕“小心点，慢点走。” 　　其实他们一群男生来惯了，下去的时候怎么刺激怎么来，有时直接从岸上几步冲下去。可今天，他怎么敢，一步又一步，生怕她崴了脚，伤了哪里。 　　叶灵随他走下来，站定之后再看过去，眼前一片辽阔碧绿的湖，四周青山相对，几只飞鸟轻捷从湖面掠过。湖面的风混着炽热的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叶灵闭上眼睛，感觉像置身于不为人知的桃源梦境。 　　李嘉然先前不知去了哪里，这时手里拿着一根黑色鱼竿，头发上沾着几根草，笑着朝她走来。对上叶灵疑惑的目光，他低头看身上，问﹕“怎么了？” 　　“头发。”叶灵指指他头顶的草屑。 　　李嘉然皱眉，“什么？”他没明白。头顶的草屑顽固地在风中摇摆。 　　叶灵看着他，停顿片刻，走近几步，踮脚拂去那几根草屑。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头顶，有些痒。李嘉然蓦地屏住呼吸，垂下眼眸看她，女孩白皙的脸正对着他的视线，睫毛轻轻翕动，浅浅的呼吸仿佛扑在他脸上。 　　李嘉然晃了神，手掌握住她的手腕，掌下的皮肤温热细腻。叶灵一惊，下意识想抽回手。李嘉然立即松开她的手腕，恢复如常，“谢谢。” 　　叶灵后退两步，手缩在背后，“不用。” 　　李嘉然隐隐觉得尴尬，只好沉默着。 　　叶灵的目光转向他手里的鱼竿，他解释说﹕“这是上次峰子落在这儿的。那个败家子不想要了。”李嘉然摆弄着鱼竿，“其实还没坏，我就找出来了。” 　　说完，他想起什么，往岸上跑，说﹕“等我一下。”两分钟后，李嘉然喘着气将一把伞递给叶灵。叶灵看着他，不明所以。 　　李嘉然塞给她，说﹕“怕晒着你，特意找出来，差点忘了。” 　　“我不用这个。”叶灵想拒绝。 　　“这么白的小姑娘，要是晒黑了，我罪过大了。”李嘉然半真半假地说。 　　说完他将鱼竿放在水边，转身找来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平整的方形，一个人坐着刚好。他将石头放在树荫下，又垫了几片宽大干燥的树叶，才对叶灵说﹕“坐吧。” 　　叶灵依言坐上去，看见李嘉然拿起鱼竿，摆弄一阵，径直坐在垫了两片树叶的地上，将线抛出去。明亮的阳光直直照射在他侧脸上，他微眯着眼睛，神情专注，风将他的灰色t恤吹得鼓起来，他一头漆黑的短发在阳光闪着光。 　　“没饵啊。”叶灵走到他旁边。 　　李嘉然侧过头看她，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几秒，左手掀开脚边的树叶。两片树叶间包裹着一团缓缓蠕动的蚯蚓，肉红色的身体沾着潮湿的泥土，在狭窄的空间里相互纠缠。 　　叶灵的眉头紧紧皱起来，无意识地后退一小步。 　　李嘉然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抿着嘴唇笑，问﹕“看见了吗？” 　　叶灵还是那副神情，皱着眉点头。 　　“要不来试试？”他问。 　　“不要。”她坚定地摇头。 　　她蹲在一旁看他钓鱼，李嘉然也没管她。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分每一秒的静默相对都纯粹动人，都美好无匹。李嘉然余光瞥到女孩低垂的头，嘴角的笑意一丝丝放大。 　　“热吗？”他问。 　　“还好。” 　　他看看她渗着汗珠的额头，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叶灵接过，拿出一片先递给他，“你也出汗了。”她看着李嘉然。 　　李嘉然接过，笑了笑，问她﹕“会不会太无聊了？” 　　叶灵想了想，摇头﹕“我觉得这里挺有意思的。” 　　停了几秒，她的手指拨弄着水边的一片树叶，“舅妈不太喜欢我出来。从前有空的时候，我也就跟着表哥去篮球场，后来……后来，我一个人去了几次，舅妈现在不让我去了。” 　　“这样的地方，我第一次来。”叶灵抬头看着李嘉然，眼睛里像盛着一汪水，“我很喜欢。” 　　李嘉然伸手拨开她垂下来的发丝，呢喃着﹕“傻丫头……”声音轻柔，混在风中飘远。 　　他将鱼竿放在一旁，找了块石头压着。他侧头看叶灵，“咱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 　　“就随便聊聊。”他有些好笑，“搞得这么严肃干嘛。” 　　“你在家都干吗？”李嘉然问。 　　“看摊子，看书，还有做饭……”叶灵说，“有时候也洗碗。” 　　“你还真忙。”李嘉然笑，他想起昨天，“这么喜欢看书，学习好吗？” 　　“还行。” 　　她好像每回答一次都要停顿一下，像是要费神想一想。 　　“什么叫还行，你在哪个高中？”李嘉然看着她。 　　“……一中。” 　　叶灵迟钝地答，神情有些异样，像触及了某种不愿回忆的东西。 　　“行啊你……”李嘉然声音断了，注意到她的变化，隐隐觉得不太对。 　　一堆杂乱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乱窜，他有些紧张，声音放轻了﹕“叶灵，你看着我，告诉我，是发生了什么吗？” 　　他手心沁出了汗。 　　他看见叶灵的目光忽然又回到昨日那样，木讷又空洞，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她听见李嘉然的话，喃喃道﹕“我不想去学校，我不想去一中……他们不好，他们好坏，都是坏人……表哥说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对不对……” 　　“对对对，不是你的错。”李嘉然心揪成一团，哄着她，握着她的手，“那你能告诉我，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坏人，这里没有坏人，你告诉我。”他轻轻替她拨开脸颊边的发丝，手指温柔摩挲着她的脸。 　　叶灵的眼睛蒙上一层水光，她的声音颤抖。 　　“他们摸我，一直笑，在学校后门的小巷里……我一直哭，我求他们放过我……表哥和他们打架，他流了好多血，我哭了一夜……我听见舅妈骂他，她也在哭，后来表哥就不见了，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走了……他走了十七天，他不会回来了……”她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说，两个眼珠一动不动，像木了一般，眼泪就从这死寂的空洞里淌出来。 　　李嘉然喉结猛地一抖，握着叶灵的手竟像使不上力。 　　他缓了许久，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没事的，他没事的。不是你的错，真的，叶灵，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叶灵还在哭，身子在抖。 　　李嘉然心里一恸，伸手抱住她，手掌抚着她的背，声音轻柔又小心﹕“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傻姑娘，你要向前看。 　　他温柔地环抱着她，右手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脑袋，她在他怀里颤抖，像一只受惊的伤痕累累的鸟。很久很久，时间以一种奇妙又静谧的方式缓缓流动，在他们呼吸相闻的时候，在他们静静依偎的时候，阳光的悄然移动、水流的潺潺流动和树叶的低声震颤都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所有的罪与罚、恨和痛仿佛总要善良的心软的人来背负，才显出它们的残酷无情，才显出这命运的无常与荒唐。 　　去他妈的，李嘉然在心里狠狠骂，去你妈的命运。一滴湿热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渗出，一闪即逝。 ☆、第五章 　　一直到离开，叶灵都沉默着。 　　李嘉然沉默地抽完一支烟，看见她眼角红肿着，整个人呆呆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摸摸她的头，带她离开。 　　车子行驶在返回的路上，来时的风景依旧，阳光再洒落下来，似乎一切又大不相同。李嘉然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心口堵着一团潮湿的棉，不上不下，堵得他难以呼吸。 　　叶灵坐在他身后，始终垂着头，沉默地拽着他的衣角。 　　他隐隐感觉到她的依赖，但不知该为这种变化喜还是忧。 　　车子在一处热闹的集市停下，这里临近县城。李嘉然在一家小餐馆前面驻足，低头看叶灵，“饿了吗？” 　　叶灵还是低着头，不做声。 　　“去吃饭。”李嘉然拉过她的手。他三根手指虚虚地扣着她的手腕，叶灵没挣脱。 　　正值午饭时间，进了餐馆，里面人满为患。李嘉然皱眉，准备拉了叶灵转身走。老板娘甚是精明，立马吩咐服务员收拾了一块餐桌，殷勤地招呼李嘉然﹕“帅哥等等就好，我这儿人多，生意好，但上菜快。你这会带着小姑娘去别地儿吃还要等，还不如在我家吃，保准你满意。” 　　她笑意吟吟，李嘉然看看叶灵，也懒得再找别的地，腿一跨，坐了下来。他点了几个菜，看见服务员进厨房催上菜，捏捏叶灵的手，低声﹕“等一会，很快就好。” 　　他见她还是那副模样，松开了她的手，拿桌上的茶水洗了一遍餐具，放在叶灵前面。恰好叶灵抬头，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李嘉然问﹕“下午看电影怎么样？” 　　叶灵眼珠转了转，最后定在他手边的餐巾纸上，略微点了点头。 　　李嘉然笑起来，低头喝了一口茶。 　　吃完了饭，他感觉叶灵状态好了些，心情也轻松许多。两个人在周边的店铺逛了一阵，李嘉然问叶灵要不要买点什么，叶灵始终摇头。他也怕她被自己问烦了，就闭了嘴，由她自己逛。 　　最后叶灵什么都没买，李嘉然看见她空着手的样子，嗤笑一声，发动摩托车。 　　到了县城，人群熙熙攘攘。李嘉然放慢速度，在城西的电影院停下。下午来看电影的人不多，李嘉然买完票，拉着叶灵进场。他选了第六排正中央的位置，叶灵安静坐在他旁边。 　　这是一部美国动作片，剧情惊险，情节跌宕起伏，火爆的飞车、搏斗场面相当精彩，当然也少不了英雄主角同美人滚床单戏码。金发美女款款而来，露出傲人身材，和主角缠绵深吻，两人很快滚上了床……看到这里，三四排的几个女生有些不自在，前排的三个男生却甚是激动，嬉笑间全是不堪入耳的词。李嘉然侧过头看叶灵她在晦暗的光影里一动不动，细看之下脸有些红。他笑了笑，“带坏了小朋友啊……” 　　叶灵转过脸，没看屏幕上的画面。等了一会儿，前排的男生声音越说越大，嘴里各种“卧槽”“这妞儿胸真大”“屁股真翘”乱飞，说完就响起一阵放肆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声。李嘉然手指碰了一下叶灵耳垂，叶灵倏地抬头。 　　他凑近叶灵，声音很低﹕“我们出去吧。” 　　“怎么了？” 　　李嘉然皱皱眉，瞟了一眼前面的男生，说﹕“这里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叶灵顺从地点头，两人走出昏暗的影厅。下午四点半，外面的阳光照射下来，热气扑面而来。李嘉然在旁边的冷饮店买了两个冰淇淋，一个抹茶，一个原味，他问﹕“要哪个？” 　　叶灵踌躇几秒，指着抹茶味的。 　　李嘉然递过去，看见她轻轻舔一口，嘴角勾起来。 　　他们坐在广场的木椅上，吃着冰淇淋。 　　阳光渐渐淡下来，广场上到处是歇息或闲逛的人们，父母带着小孩，小孩在乱跑，父母在后面追，情侣相互依偎或者在自拍……远处的店铺人来人往，广场一角有人在卖彩色的体积庞大的气球，有人在卖糖葫芦、棉花糖，他身旁的姑娘专心致志地舔着抹茶冰淇淋，嘴唇沾着绿色的渍，人间的烟火气在此刻喧嚣而热闹，鲜活又动人。 　　李嘉然的冰淇淋很快吃完，叶灵还在吃。 　　他忽然开口﹕“叶灵。” 　　隔了几秒，她应﹕“嗯。” 　　“继续念书好吗？” 　　没有人回答。 　　他继续说﹕“去别的学校，二中也好，育英也好，继续念下去吧。只要你愿意，你舅舅会让你念下去的。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的，你别怕。”他停了停，“过段时间我要去当兵了。我不喜欢念书，爸妈怕我走歪路，他们很早商量好了送我去部队。”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如果可以，我也想陪着你……叶灵，你愿意等我吗，一边念完高中，一边等我？” 　　他定定看着叶灵，眼睛里有热切的光。叶灵抿着嘴唇，没说话，风轻轻吹动她脸颊边的碎发。 　　李嘉然看了她片刻，肩膀垮下去，他一手揉着自己头发，声音低沉﹕“我知道我可能没什么出息。如果，如果以后你还是不喜欢我，我就不会缠着你了。但是，但是……”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们有结果，但是我可能还是忘不了你。 　　他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低着头没说话。 　　过了许久，叶灵的声音响起﹕“我去，我去念书……” 　　李嘉然蓦地抬头。 　　叶灵的眼睛很静，那份安静里还藏着怯懦和木讷，但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看着他。 　　他的心化成了一滩水。 　　“真的？”他问。 　　“嗯。”她点头，顿了顿，想起什么，“你去当兵吧。” 　　李嘉然心里一暖，抬手摸她的头，一下又一下。 　　半晌，他笑了一声，说﹕“那你要坚强点。我不在的时候，不要怕，不要哭鼻子。”说完自己停顿了几秒，想起他们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从前她不认识自己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过的，以后没有他的日子是不是也没不同。相识太晚，越想越觉得可惜。 　　最后也懒得再想下去，省得给自己找不自在。 　　叶灵的冰淇淋在此时吃完，她嘴角沾着一丝奶油。李嘉然拿出纸巾，“别动。”他动作很轻，仔细地替她擦掉。叶灵呆呆地看着他，李嘉然笑着弹她脑门，“傻了？” 　　“看我这么好，还不考虑考虑。再不下手，我可就被别人抢走了。”他笑。 　　没人回答，他凑到叶灵眼前，一本正经﹕“真的，我可是抢手货。” 　　叶灵没接话，半晌，说﹕“咱们回去吧。”耳根有些红。 　　李嘉然没再逗她，点点头，“嗯，好。” 　　末了没忍住，加上一句﹕“听你的。”他靠得近，故意说得暧昧，说话时鼻息拂过叶灵耳朵，她的脸也红了。 　　李嘉然闷笑，长腿一迈，“走了。” 　　叶灵跟上去。 　　接下来的几天，李嘉然的申请、体检基本确定没什么问题，接下来就剩定兵和走兵两个程序。到九月份，应该就要走了。 　　他心里想着叶灵，忍了几天没去找她，心里痒得不行。 　　这天傍晚，叶灵家门口的摊子没人看，李嘉然停下摩托车，往里面看一眼。屋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他索性停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喇叭，悠长的有规律的“滴”声传得很远，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叶灵就在此时出来。她匆匆走下台阶，皱着眉看李嘉然﹕“你干嘛？” 　　“等你啊。” 　　“你回去吧。”叶灵语气生硬，她目光不经意瞟向屋里，“天快黑了。” 　　“就一会儿。”李嘉然说，“不然我就在这儿等下去。” 　　叶灵看他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纠结许久，“好吧。” 　　他笑起来，车子驶远。 　　李嘉然将车子停在僻静的地方。四周无人经过，风在耳边吹拂，他转身时看见叶灵。叶灵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问﹕“怎么了？” 　　这时她才看清李嘉然的模样。他应该是很匆忙赶来，汗水浸湿了t恤，漆黑的短发也湿湿的。 　　但是眼睛很亮，他笑着﹕“想你了。” 　　她没说话，抿紧嘴唇。 　　“前几天当了一天车夫，没点酬劳？”他换了话题，慢悠悠道。 　　叶灵一愣，摇头﹕“你之前也没说。” 　　他走近几步，“如果我现在非要呢。”一副耍无赖的样子。 　　叶灵别过脸，“我什么都没有。” 　　李嘉然摸摸下巴，没出声，而后逼近她，压低声音﹕“我要的不多……”他双手扶住叶灵的脸，猛然贴近，唇在她耳边摩挲，只要他想，下一瞬嘴唇就能触到她的皮肤。温热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侧脸上，他宽阔的胸膛抵着她的身体，低沉的声音像魔咒一般在耳边响着。 　　“……我亲下去了。”声音带着笑。 　　叶灵像触电一般，猛地用力推他。可是显然李嘉然在力量上更具优势。她伸手掐他、挠他，剧烈地挣扎，他还是纹丝不动，一手搂着她的脑袋，一手紧箍着她的腰，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叶灵挣扎无效，慢慢安静下来，眼角渗出液体。 　　李嘉然手指摸上她的眼睛，意识到她无声的抗拒，心瞬间软了。他手掌摸着她的头，仍拥着她，像哄着小孩﹕“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是我的错……”边说边摸着她的脸，直到她眼角的泪痕干透。 　　他安静地抱着她，脸贴在她头顶，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你，特别特别想。我就这样跑来了，就想看你一眼。我浑身是汗，但是让我抱一会好吗，我就抱一会儿，说到做到。” 　　他果然抱了一分钟就松开了她。暮色无边，他仍弯着腰，目光深邃地盯着她看。 　　叶灵的脸红透了。 　　她的局促渐渐消退，看着李嘉然说﹕“现在可以了吧，你快回去吧。” ☆、第六章 　　暮色下，李嘉然的脸阴晴难辨。 　　沉默许久，他拧起眉，问﹕“怎么总让我走？” 　　叶灵攥紧衣角，目光闪躲着，“天，天也快黑了。太晚回去不安全……”她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低得几乎听不清。 　　李嘉然蓦地笑出声。 　　他凑近叶灵，笑着问﹕“这么说，你是关心我？” 　　叶灵将脸别向另一边，有些躲着他的意思。 　　李嘉然不依不饶，摆明了要逗她﹕“你说关心我，我就早点回去。”他抄着手不动了，直勾勾盯着叶灵。 　　叶灵心内焦灼不安，视线转向隐在晦暗光线里的街道，那里没有人出现。傍晚燥热的风扑在她脸颊上，四周安静无声，她目光不时往身后瞟，脸颊一片红，飞快地说﹕“没错我是关心你，快回去吧，一会儿天黑——” 　　话被李嘉然的动作截断，他猛地抱住叶灵，笑容咧到嘴角，想的全是不可思议四个字，心都在噗通噗通狂跳。他压抑下狂喜，道﹕“叶灵，你真好。” 　　他炽热的目光几乎要烧穿她。 　　叶灵不敢看他，下意识推他，“快走吧。我也要回家了。” 　　李嘉然松开她，笑容还是那样傻。 　　“嗯，我听媳妇儿的。”他不要脸地笑。 　　“谁是你——”叶灵吐不出那个字眼，羞恼地瞪他。早知道他得寸进尺就不该理他，心里又是后悔，又是不安。索性不再管他，转身往回走。 　　李嘉然见她生气了，喊了一声﹕“喂——我错了。对不起——”叶灵没回头。 　　声音消散在茫茫暮色中，他安静下来，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孩纤瘦的背影上，直到她走进街道深处，消失不见。 　　叶灵匆匆走回家。她警惕地看四周，此时正值晚饭时间，大家都在屋里。对面的店铺里亮着灯，隐约传来李婶儿的笑声。她小心阖上门，心脏还怦怦地跳，刚进屋，对上屋里人的目光。 　　叶辉问﹕“干嘛去了？”他还是虚弱，声音有些沉。 　　“李婶有事，喊我照看一会儿小佳。”她低声答。 　　“休息好了吗？”她问。 　　“嗯。” 　　她绕过叶辉，“舅妈还没回来？” 　　叶辉看看窗外，“快了吧。” 　　叶灵进厨房做饭，心不在焉，一会儿看看外面，想着蔡桂芬去买药怎么还没回，一会儿瞥一眼叶辉，看见他还坐在客厅里，心才安下来。 　　晚饭刚做好，蔡桂芬匆匆赶到家。她放下药，额头沾着汗，没歇气灌了一大口水，嘱咐叶辉说﹕“待会儿吃完饭早点睡，睡前把药吃了。”顿了顿，末了叹口气，“别想太多，人在最要紧……”说完坐在椅子上，两眼发涩，没再说话。 　　叶辉接过药，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灵端菜上桌，看看蔡桂芬，看看叶辉，“吃饭了。” 　　三人各怀心事，沉默地吃完饭。 　　蔡桂芬起身收拾餐桌，对叶灵说﹕“你歇着吧，我来。”她始终低着头，叶灵看着她头顶新冒出来的几根白发，动作一顿，将碗筷递给蔡桂芬。 　　蔡桂芬在厨房忙碌着。 　　叶灵和叶辉坐在客厅，两人一时也是无话。 　　“叶灵，开学了去育英吧。”叶辉隔了许久说。 　　叶灵没接话，手来回抠着指甲，问﹕“你呢？” 　　“我回来看看你们，过几天就走。”屋里只开了厨房的一盏灯，亮白的光线斜斜地照射过来，笼住他半边脸庞。他又瘦了许多。 　　叶灵问﹕“可不可以不走？” 　　他半晌没说话，末了说﹕“我去那边比较方便找工作。等工作稳定下来，我每个月寄钱给你。”他顿了顿，目光飘远，最后补充，“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念书。” 　　叶灵的心沉沉地坠着，不知道怎样回答，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夜渐渐深了，窗外黑黢黢的一片，没有月，也没有星光。她想明天大概不会有太阳了。 　　叶辉起身，看看窗外，弯腰摸了一下叶灵的头，说﹕“别乱想，早点休息。” 　　叶灵下意识点头，“……你也是。” 　　她看着他关上房门，直到门缝里透出的一丝光亮熄灭。 　　次日，天色阴沉。 　　空气沉闷郁热，汗水黏在人身上，格外烦躁。蔡桂芬在外面看摊子，叶灵就待在屋里。叶辉依旧躺了一整天。他的烧还未退，脸色还是苍白，叶灵进去看了几次，比昨天好不了多少。 　　到傍晚，她喊叶辉起来吃晚饭。蔡桂芬也收了摊，回到屋里。 　　屋外狂风大作，树叶被风刮得摇摆不休，叶灵探头瞅了一眼窗外，天际的乌云阴沉沉压着，雷声滚滚，是要下雨了。 　　她连忙去收晾在天台的衣服。风将衣服吹得左右乱晃，一件裤子被吹到地上，她赶着去拾，蓦然间远远看见小路上驶来四五辆摩托车，车速极快。车上的人无一不是身形魁梧，领头的那人面孔熟悉。 　　叶灵惊得冷汗直下，卷了衣服慌乱往下跑，声音都颤着﹕“哥——哥，快走！快走！他们来了！”她两眼直直的，盯着窗外。脚下差点踩空。 　　叶辉还未反应过来，蔡桂芬脸色已经变了，猛地推他，“先去别的地方躲躲……他们要是来找人，我们就咬定人不在。”见叶辉还愣着，她的声音已变得焦灼尖利，却又不得不压低，“走啊！快走！” 　　叶辉拿起房里的钱夹，匆忙跑向后门。 　　摩托车震耳的轰鸣直直往叶灵耳里冲，仿佛那些人已到门外，她两腿发软，心脏砰砰狂乱。就在这当口，她瞥见叶辉倏地回头，两步跑到她眼前，他看着她，压低声音﹕“不要怕，叶灵，我会回来，不要怕……”还未说完，他猛地抬头，视线仿佛穿透厚厚的墙壁和门窗，刺向街道上的那群人。 　　他们来了。 　　他硬着声音﹕“我走了。” 　　叶灵眼泪不可抑制地滚下，她说不出话，只拼命点头，眼泪不停地流。 　　就在此时，暴雨骤然落下，豆粒大的的雨滴扑簌簌打在屋外的雨棚上，发出沉闷的让人心悸的响声。屋外的人在低声咒骂﹕“妈的真的倒霉，他娘的赶上下雨……要不是怕那小子跑了，我他妈的往这破地方跑，早就在燕子床上跟她来上几回……” 　　下流的荤话在雨夜里似乎更刺激了这群人，身边的人都嘿嘿地笑，一个略沉稳的声音响起﹕“不是怕夜长梦多嘛，兄弟们辛苦一下，教训教训那小子，给坤子报仇。”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教训”不只是教训那么简单。 　　旁边的人附和﹕“诚哥说的是。那小子跑不了……”说着停下脚步，仔细瞅了瞅前面的一户人家，朝着身后的人说﹕“就是这儿。” 　　领头的人眯起眼睛，走近几步，拳头咚咚地砸在门上，像隆隆的雷声。 　　“开门！” 　　屋里没动静。 　　声音更响更震耳，那人吼着﹕“开门！开门！他妈的不开我踹了！” 　　蔡桂芬被那声音震得发慌，她强自镇静，转头对叶灵说﹕“你去房里躲着，别出来。”说完她定了定神，走到门口开了门。 　　“你们——”她话未说出来，被领头的男人恶狠狠瞪一眼，他大步往屋里走，眼睛在屋里扫视一周，“叶辉呢？” 　　“他、他不在家。”蔡桂芬的手攥着围裙，“他没回来……” 　　男人蓦地转头看她，斜着眼笑﹕“你骗鬼呢！我的人可看见他回来了，我劝你实话实话，等会儿找到他还能手下留点情，要不然……”他说着停住了，目光瞥见厨房后面的小门，隐约看见门没关紧，透着风。 　　他往后门走，蔡桂芬的脸色突地变了。 　　男人站在后门边，徐诚也跟过去。一条小路隐在茫茫雨幕里，往漆黑的夜色里蜿蜒。豆粒大的雨滴打在路旁茂密的齐大腿高的杂草上，模糊了视线。一道闪电蓦然闪现，亮白的光刹那间照亮漆黑的夜，小路尽头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雨中踉跄着往前走，似乎疲累难行。 　　他还未跑远。 　　男人和徐诚对视一眼，眼底露着冰冷的光。 　　蔡桂芬忽然大声哭起来，声音撕裂般凄厉﹕“求求你们，放过他吧！本来就是你们欺人太甚，他也被你们打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男人听了，不屑地哼笑，声音震耳﹕“你知道他伤了我兄弟哪儿吗，子孙根！妈的老子没废了他算好的，还他妈讨价还价！” 　　“那我们赔，多少钱我们赔还不行吗！你们放过他，求求你们放过他！”蔡桂芬哭声止不住，整个人瘫在地上，面色凄惨，仍求着他。 　　男人懒得再跟她废话，横了她一眼，冷冷撂下一句﹕“追！” 　　他手一挥，身后的人动作敏捷地跟上去，倏忽冲进漆黑的雨幕里。没几秒，外面响起摩托车令人心惊胆战的咆哮声，像是一头头关在笼中蓄势已久、无比饥渴的猛兽，只待片刻便会扑向猎物，将其撕碎、嚼吞入腹。 　　叶灵藏在房里心惊胆战，恍恍惚惚仿佛又回到那个漆黑悲惨的黑夜，她被堵在小巷里……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直到听见蔡桂芬的哭声和那群人急促的脚步声，她才回过神，许久找回力气，推开房门，看见蔡桂芬瘫在客厅的地上，满是皱纹的脸上泪水横流。 　　她不敢深想，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群人这么快就离开了。 　　叶灵的身子还在抖。 　　屋外雷声隆隆，倾盆大雨无休无止地降下，天地间一片凄惨的晦暗。蓦然间，一道闪电劈过，亮白如昼。 　　她抬眼看后门，空荡荡的一片，风雨从洞开的门口灌进来，她竟然觉得冷。视线尽头几辆摩托车疯狂向前咆哮，车上的人发出一声声兴奋怪异的吆呼，像是追逐、玩弄猎物的野兽。 　　叶灵疯了一般冲出屋，冲进茫茫雨幕。 　　她像是不知疲累，不知危险，跑向那群人。雨滴砸在她的脸上，将她全身打得透湿，她的眼睛睁不开，她听见自己像濒临死亡一般的剧烈的喘息声，她听见心脏的狂跳，黑黢黢的茫茫黑夜里，她只想着往那处光亮奔。 　　忽然，世界像寂静了一般。 　　那几束行驶在黑夜的光亮倏地停在某处，吆呼声随之停歇。 　　她的心陡然间被撕扯——不，不要。 　　叶灵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跑，她的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巨大的无助和绝望笼罩着她，她像是一条要渴死的鱼在无望地挣扎。 　　她的双腿打颤，她还挣扎着往前跑。 　　“叶灵！” 　　身后的人大声喝住她，声音在雨中不甚清晰，“不要去！” 　　叶灵迟钝地回头，看见雨幕下李嘉然模糊的脸，两道温热的泪水瞬间从她眼眶中滚出。 　　 ☆、第七章 　　李嘉然穿着雨衣，站在大雨里，他的表情仍模糊，叶灵听见他重复一遍﹕“叶灵，不要去。” 　　叶灵的气息猛然堵在喉间，她哽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拼命摇头。 　　李嘉然心里一痛，两步跑到她身前，将自己的雨衣脱下来，披在叶灵身上。 　　他的全身瞬间被瓢泼大雨淋湿，他却毫不在意，双手温柔地捧住叶灵的脸，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低声说﹕“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但是，你不能去知道吗，他们会伤到你……”他拨开叶灵因雨水粘在一起的刘海，露出她惨白的脸，一下下轻柔抚摸着。 　　“没事的，警察很快就到。不要怕，我在这儿。” 　　他放轻了声音，耐心地哄着她，将她拥在怀里。 　　叶灵有那么一瞬间想永远贪恋这个怀抱的温暖，想就这样拥着他到地老天荒。在这个夏日的雨夜，在这样令人绝望的时刻，他出现在她眼前，紧紧拥着她…… 　　她闭上眼，眼泪滚下来。 　　心痛得像被撕碎，她最后一丝理智仍残留着。 　　“不，不，我要去。”叶灵喃喃道，推开李嘉然，“那是我哥，那是我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她的话音被泪水淹没。 　　李嘉然猛力拽紧她的胳膊，直直地盯着她﹕“听话，不要去。” 　　叶灵还是摇头，不停摇头，最后像疯了一般猛地挣扎起来。她怕自己后悔，她使出最大的力气挣脱李嘉然的桎梏，甚至用力踹他、掐他，头发散乱，声音抖得不像样﹕“求求你，让我去吧，求求你，那是我哥，他是因为我才跟别人打架的，我不能不管他……” 　　李嘉然咬着牙看她，默然许久，声音低哑﹕“我去，我去帮他，行吗？” 　　叶灵怔住，没有反应。 　　“先回去，我很快回来。” 　　他捧着她的脸说了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他迈开脚步冲向那处光亮聚积的地方，衣角闪过她的视野，倏忽不见。 　　瓢泼大雨笼罩着整个大地，企图冲刷掉这人间的罪恶与厮杀，冲刷掉所有的恩怨情仇与是非因果。但是，现在你会知道，一切并非那么容易。 　　罪与罪，恶与恶，都需要鲜血来洗刷。 　　叶灵没有回去。 　　她沿着路往前走，每走一步，像踩在了刀尖上。 　　很久很久，在一片刺眼的光线里，那群人站在雨中，手里拿着闪着寒光的铁棒。她听见了他的说话声，虽然喘着气，但很沉很稳，和平时的油腔滑调全然不同。 　　“你们教训也教训过了，放他一马吧，兄弟我记在心里。”他说。 　　“这也叫教训？呵呵，小兄弟你太看不起我们了！我们才刚热身呐！今天不废掉这小子一条腿，老子就管他叫爸爸！” 　　李嘉然的声音又响起，“诚哥，你说句话吧，帮兄弟一把。以后上刀山下火海，我绝对眉头都不带皱的。真的，诚哥——” 　　那人抬头看李嘉然一眼，冷冷道﹕“嘉然，这事儿你还是别管的好。” 　　李嘉然听了许久没说话，末了冷笑一声，站在叶辉身前，屹立不动，是戒备的姿态。 　　领头男人看他这架势，哼笑﹕“妈的傻逼，给脸不要脸。” 　　身后几人立即会意，拎了铁棒走近李嘉然，手一下又一下地晃着，脸上挂着笑。雨滴砸在铁棒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李嘉然的目光在渐渐蒙上一层寒冰。 　　下一刻，光线变得混乱，雨势凶猛依旧，纷杂的雨中响起拳脚相加的沉闷声，还有铁棒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砸在叶灵心上。她死死咬着嘴唇，泪水和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压制着呜咽声，身体隐在草丛里，不住地颤抖。 　　最后，仿佛过了很久，叶灵听见一声清晰的痛苦的闷哼——是李嘉然。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喉间溢出一声呜咽，猛地跑向那群人。 　　她怕，她很怕。 　　她的力气好像耗尽了，但听见他声音的那个瞬间，她像又复活过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 　　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不，不。 　　不要有事，你不会有事。 　　…… 　　忽然，路那头响起警笛声，警车顶上的光一闪又一闪。叶灵抬眼看过去，那红蓝闪烁的光刺痛了她的眼。 　　沉浸在打斗里的那群人蓦地停下动作，慌张地往摩托车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咒骂﹕“妈的谁报的警！老子做了他！”领头男人在怒吼，可此刻他也只能骂这一句，再留下去，大家都玩完。摩托车发动，一群人向远处飞快驶去，警车在追。 　　叶灵拔腿冲向一旁摇摇晃晃的李嘉然，他的身体蓦然一软，叶灵拼尽全力跑向他，最后只触到他的胳膊。他躺倒在泥水里，剧烈地喘着气。摩托车的灯光撤去，四周一片漆黑，不远处警车与摩托车在疾驰，她眼前的人脸隐在黑暗里，她只听得见他痛苦的喘息声。 　　叶灵哆哆嗦嗦地跪在泥地里，手指在李嘉然脸上摸索，李嘉然还是喘着气，像要将积压在胸腔里的气都喘出来。蓦地，叶灵的手指停住了，她在他额头上触到了一片温热黏腻的液体，在黑暗里散着浓重的腥味，她的心凉了一截。 　　“李嘉然，李嘉然……”她的声音几乎破碎，她紧紧抱住李嘉然，“对不起，对不起……” 　　叶灵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脸紧紧贴着李嘉然，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他脸上。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眼泪，她以为眼泪已经哭干了。 　　远处警车似乎已经堵住了摩托车，一群人嘈杂的声音往她耳朵里钻。可是她什么都不想管，她听见一个声音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她冰冷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脸，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就像当初他拥抱她一样。 　　雨水落在他们身上，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有人在靠近。 　　李嘉然的头忽的转动，继而挣扎，像惊醒了一样。无边的黑暗里，他瞥见远处朝这边走来的警察，眉头狠狠皱起来，忍着剧痛缓慢地爬起来。叶灵要扶他，他捂着腹部，用力搡了叶灵一把，拧着眉低喝﹕“带他走！” 　　叶灵红着眼，“你呢？” 　　“你他妈还管我！”他的声音因为剧痛颤抖着，带着嘶哑，连面孔也变得扭曲，“你他妈什么时候管起我来了！滚啊，快滚啊！” 　　他猛地拽起躺在一旁的叶辉，剧烈的动作使他痛得闷哼一声，汗珠混杂着雨水淌在脸上。他一声不吭，猛力将叶辉往叶灵身上一推。 　　“老子叫你快滚听不懂吗！” 　　叶灵整个人都懵住。你怪我吗，你怪我把你推向危险……对不起，对不起，她的眼泪疯狂地涌出来，她哽咽着什么都说不清。她只能扶住叶辉，拼命朝李嘉然摇头，所有的声音仿佛虚无了一般，她看见他嘴巴在动，面目狰狞地朝自己吼﹕ 　　“滚！” 　　“带着他滚！” 　　他的眼角高高肿起，嘴边挂着血，恶狠狠地朝叶灵吼。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他整张脸像浸在水里，变得模糊不清。他最后一个眼神，含着深深的恨意和愤怒，恍如一条旷野中孤独而行的伤痕累累的狼，每一声嘶吼、每一丝颤抖都藏着深重的决绝。 　　叶灵看着他。 　　她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她木然地垂下眼睫，终于不再挣扎，不再看李嘉然。 　　她半扶半抱带着叶辉往回走，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寸，无止境地往下沉。 　　叶灵不记得自己怎样走回去，怎样碰见蔡桂芬，怎样向她解释这一切……等她恢复意识时，外面的天空已泛着青白色，雨后的香樟树摇曳它茂密的枝叶，雨棚上的积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外面传来小孩的嬉闹声。 　　世界又回到了它平静的模样。 　　只有地上的积水，还提醒着人们一场大雨的存在。那场激烈的搏斗厮杀仿佛被无声无息地抹去了痕迹。 　　那个雨中拥抱她，为她狂奔而去的人，不知道在哪里。 　　…… 　　九月份开学，叶灵坚持不肯复读，直接进了高三。育英的学习氛围没有一中那么好，但这里的环境更让她安心。开始的课程有些吃力，但好在她足够刻苦，到了期中，成绩已爬到班上前十。 　　转眼到了寒假，年底叶辉打电话说他回不来，蔡桂芬没过多责备，只嘱咐他注意身体，别累着自己。舅舅过年也放了假，夫妻两人和叶灵也颇热闹地过了个年。 　　新年结束，叶灵回到学校，重新投入二轮复习里。教室里的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越来越少，无形的压力紧紧勒住每个人的心。即便到了周末，叶灵也不敢放松丝毫。 　　这天下午，她在学校外面的文具店买完一盒笔芯，准备往校门口走，余光蓦地瞥见一个矮瘦的人影。叶灵心里一紧，匆忙转身去寻方才那人影，果然在小卖部旁看见了峰子。她起先隐约觉得脸熟，，而后蓦地想起以前在李嘉然身边见过这人。 　　她心跳如擂鼓，生怕人走远了，两步跑到小卖部外面。恰好此时峰子转回视线，两人目光对个正着。 　　峰子看见她，微微一愣，接着横了她一眼，拽了身旁的哥们要走。 　　叶灵知道他认出自己，猛地拉住峰子衣服，喉中干涩，她直直盯着他问﹕“李嘉然在哪儿？” 　　峰子原本打算不理睬她，一听这话却已经控制不住，回头盯着叶灵，连声冷笑﹕“跟你有关系吗？” 　　叶灵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红着眼睛继续问﹕“告诉我行吗，他在哪儿？” 　　峰子像是气极了，还是冷冷地看她，不说话。旁边的哥们捅捅他胳膊，瞟了叶灵一眼，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情况啊这是？” 　　峰子这才开口，却是像把叶灵当空气，只对着身旁的人冷笑﹕“就是李嘉然那个傻逼，他妈的为了一个女的，进不了部队不说，还差点把自己弄残。后来和家里吵了一架，自己一个人跑去了广州，现在一点联系都没有……妈的，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就是一个惊天大傻逼！”他嘴里骂骂咧咧，可说到最后眼眶也红了。 　　他脑子里浮现李嘉然躺在医院里的模样，脑袋包着一层又一层纱布，纱布边渗着血，整个人昏睡不醒，脸色苍白如纸。 　　峰子还骂着﹕“真傻，真他妈傻……”身边的人手搭上他肩膀，也是一阵叹息。 　　末了峰子抬头，看见叶灵眼里含着泪，声音颤抖着，几乎要哭﹕“广州，他在广州……” 　　料峭寒风里，她喃喃自语，话音落下的时候，那张冻得惨白的脸上无声淌下两行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小叶灵是个爱哭包。 ☆、第八章 　　烈日炎炎，路旁的树木打着蔫，人人挥汗如雨。 　　李嘉然堵在广州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接到了于海燕的电话。四周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前面的司机已经在破口大骂。李嘉然划下接听键，预料她接下来震耳的声音会刺痛自己的耳膜。然而，电话那端安静许久，才响起她抽抽噎噎的声音﹕“嘉然，你回来一趟吧，你外婆……可能不行了。” 　　李嘉然的喉咙哽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我马上定机票。”挂断电话，前面停滞的车流终于开始缓慢蠕动，李嘉然松了一口气，却又像陷入一场更大的焦灼里。 　　他没有想象过自己会以这样匆忙而狼狈的姿态回到这里。亲人的离世无疑是悲痛的，李嘉然匆匆收拾行李，赶去机场，一路奔波下来，风尘仆仆回到家。于海燕一直守在医院里，李嘉然和父亲收拾了一下也赶了过去。 　　外婆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身上插着管子，已然是奄奄一息的模样。李嘉然眼睛一酸，上前握住她的手。外婆颤颤地睁开眼，目光触及李嘉然的脸，虚弱地喊了一声﹕“回、回来了。” 　　李嘉然别开了脸，忍住眼泪，应了一声﹕“嗯，我回来了，外婆。” 　　老人颤颤点头，嘴巴张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看得出老人精神不好，但还强撑着。在床边守了很久，等老人睡去，他才起身出了病房。 　　于海燕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李嘉然坐在她身边，摸出身上的烟盒，准备点烟的时候才想起医院里不许抽烟。烟在嘴上含了许久，他才拿下来，问﹕“还有多久？” 　　于海燕哑着嗓子﹕“医生说就这几天了。”说罢眼眶又红了，她垂下头，抹去眼泪。 　　李嘉然将烟塞回烟盒，抿着嘴唇没说话，手搂上于海燕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隔了一阵，于海燕问﹕“你那边的生意没事吧，会不会耽搁？” 　　李嘉然﹕“没事。还有志翔顶着呢。”他顿了顿，“缺我一个人也没多大事。其他的事电话里也能交代。” 　　于海燕放下心来。 　　下午，李嘉然小姨一家也来了，表弟表妹也跟外婆说了一会儿话，大家看着都不好受。等人退出病房，大家商量着让李嘉然先回去休息，第二天再来。李嘉然看待在医院的人多，自己也帮不了忙，就回去了。 　　回到家里，倦意一阵阵袭来。奔波了几千里，快一日夜没合眼，他躺倒在床上就不想再动弹。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已暗，茫茫暮色进入视野，他两眼发直地躺在床上。空气闷热，他渐渐被热出一身汗。动作缓慢地爬起来，洗了个澡，外面已经黑透了。 　　这才觉得饿。家里没人，他找出一把青菜和面条，随便煮了碗面吃了。 　　电视机开着，正播放着新闻。时间很早，他也毫无睡意，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发呆。 　　屋外忽的传来摩托车的声音，他动了一下身子，侧头看过去。 　　峰子已经冲进院子，声音震耳﹕“李嘉然！李嘉然！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李嘉然慢腾腾起身，走到门口时，被峰子的拳头砸个正着。他捂着心口哼一声，皱着眉骂﹕“你他妈属狗的啊，我刚回来，你闻着味儿就找来了！” 　　峰子大笑起来，搂过他肩膀﹕“我听我大姨说的，她说看见你了。我开始还不信，后来知道你外婆的事，想着你肯定是回来了，饭都没吃就骑着车子赶了过来。” 　　李嘉然斜着眼瞅他，末了侧过身子，说﹕“进来吧。” 　　峰子毫不见外，进了屋，大喇喇往沙发上一躺，瞟了一眼李嘉然，说﹕“你小子发财了啊！这几年混得这么好，也不联系我们，他妈的一有钱就把给兄弟忘了！” 　　李嘉然冷笑﹕“有个屁钱！” 　　峰子眯起眼，啧啧道﹕“你瞧你那抠唆样儿，我真看不上！发财就发财了呗，还藏着掖着，怕人偷还是怕人抢啊！”顿了顿，瞅见李嘉然身上的衣服，语气越发酸，“哟呵，大老板就是不一样啊，一身的名牌。还说没钱呢，阿玛尼都穿上了。” 　　李嘉然也懒得解释他前面的话，坐回沙发上，点了根烟，横他一眼﹕“怎么我穿件衣服都惹着你了。跟什么样的人谈生意，穿什么样的衣服，我穿得磕碜谁他妈还跟我合作……”说着冷笑，吐出口中的烟雾，“说了你也不明白。” 　　峰子反而笑起来，点着头﹕“是是是，我哪懂李大老板的生意经啊。我就小混混一个，您别跟我废话了——”没说完被李嘉然打断，他皱着眉﹕“这样有劲没劲！” 　　峰子干笑两声，眼睛四处瞅，换了话题﹕“吃饭了吗？我可是想着来蹭饭的，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吃了。” 　　李嘉然掏出手机看时间，七点半，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刚播完。 　　他看峰子一眼，抬脚踹他一脚，“起来，带你去吃饭！” 　　“好啊！”峰子腾地跳起来，“我要去镇上的四季饭店。” 　　“去大排档。”李嘉然掐了烟，拿起钱包，走出门。 　　峰子在他背后咕哝﹕“真是越有钱越抠……” 　　李嘉然回头看他﹕“我没车啊，你可骑稳点，把我摔了饶不了你。” 　　峰子一个白眼翻上了天，磨蹭一阵发动摩托车，两人驶向夜色里。 　　到了镇上，峰子车速加快，直往他们以前吃烧烤的地方冲，李嘉然让他拐弯，他一脸茫然，问﹕“你不是说去大排档吗？” 　　“操！”李嘉然坐在他身后笑出声，拍他肩膀，“逗你玩呢！还大排档，寒碜我呢。去四季饭店，想吃什么管够。” 　　峰子笑得嘴角咧到耳根，说﹕“你小子还是蔫坏啊！差点被你耍了。”说着速度加快，没一会儿停在四季饭店外面。 　　此时还没到八点，镇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上的店铺内灯火辉煌，与繁华喧嚣的广州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李嘉然站定后，默默扫了周围几眼，才和峰子肩并肩走进饭店。 　　李嘉然没什么胃口，主要是请峰子的客，全凭着他自己点。菜很快上桌，桌旁摆了一溜儿啤酒瓶。李嘉然抬眼看看，心中了然，笑笑﹕“我可不喝啊，你自己爱怎么就怎么喝吧。” 　　峰子筷子一撂，皱着眉问﹕“是不是哥们？” 　　“不是。” 　　“我去！”峰子急了，连开三瓶啤酒，重重砸在李嘉然面前，“那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把这干了！” 　　李嘉然还是笑﹕“我是不是男人还得你说了算？”末了摇摇头，给自己倒满，“前两年在酒桌上喝伤了，现在胃还不好……今天就陪陪你，喝得了就喝，喝不下可别灌我。” 　　峰子抿着嘴唇看他，低声道﹕“妈的你才多大啊，就喝成这样。为了赚钱身体都不要了……”最后不忍心，端起李嘉然的酒杯，一口灌下，“喝不了别他妈逞强。” 　　李嘉然果然没逞强，拿起筷子夹菜。 　　看得出峰子是真高兴，没一阵就已经灌下十几瓶，直喝得满脸通红。喝酒归喝酒，嘴上也没闲着，扯着李嘉然聊起上学时候的糗事，又说起这几年镇上的变化，比如哪个同学的小孩都能打酱油了，比如从前教他们数学的那个暴躁老头去年得肝癌走了，再比如谁家开了新店，谁家的老店开不下去就关了，哪里新修了一条路……李嘉然安静听他说，偶尔插上几句话。 　　说到最后，该说的不该说的好像都说得差不多了。峰子舌头打着摆，眼睛浑浊，看着李嘉然忽然问﹕“你还记得叶灵吗？” 　　“嗯。” 　　李嘉然夹菜的动作顿了一瞬，喉咙里低低压出这一声。 　　“那个小姑娘后来考上了A大啊，名牌大学啊，真有出息对吧？” 　　没人应，峰子自顾自地点头，脸愈发红了，打了个酒嗝。 　　“我还记得几年前，也就是你走了半年以后，我在育英前面那条街上碰见她。她拉着我的手问你去哪儿了，我不说话，她急得要哭，最后我说你去了广州，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就哭出来了，说她找遍了医院和警局，就是找不到你，最后找到你家去，你妈把她狠狠骂一顿，赶了出来，谁知道你不声不响跑去了广州……” 　　他还是摇头，想起那年李嘉然的惨模样，眼睛红着，喃喃道﹕“真是一对儿傻帽赶到一起去了。” 　　他抬眼看李嘉然，李嘉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只盯着桌上的菜看。一瓶冰啤不知何时到了他跟前，杯子是空的，冰啤已喝得见了底。 　　峰子几不可闻地笑了，笑得有些苦涩，问﹕“你现在怎么想的？”他停了停，补了一句，“她好像一直单着。” 　　李嘉然缓缓抬头，神情淡淡的﹕“没怎么想。” 　　“那你心里——”峰子试探着问。 　　“我有女朋友了。” 　　峰子的话被李嘉然打断，他看着峰子笑了﹕“我有女朋友了。”说罢像提不起精神一般靠在椅背上，什么都没再说，目光移向窗外斑斓的夜景，点了根烟。 　　峰子张张嘴，末了还是闭上了。干完了杯子里的酒，他起身嚷嚷﹕“走吧走吧，还愣着干嘛啊。” 　　李嘉然付了钱，搀着他出来，骂着﹕“妈的酒量不行还喝这么多，算准了有老子送你回家吧。”说完扔了烟头，从他身上摸出摩托车钥匙，载着峰子往回驶。 　　到了峰子家，他停好摩托车，将他搀进屋。峰子妈一见了他，格外热情，非要留他坐坐。李嘉然解释说看峰子喝多了，把他送回来，自己明天还要去医院，得早点回去。峰子妈知道他外婆病了的事，这才作罢，谢了又谢才放他走。 　　李嘉然一个人沿着新修的路往回走。 　　夜色深沉，头顶月亮极亮极圆，皎洁的月光洒下来，他竟看见自己的影子。路旁草丛里虫声嘈杂，盛夏的夜风暖而干燥，扑在他脸上。他没开手电筒，就在无边的黑黢黢的夜色里走，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响着峰子在酒桌上的话。 　　“她拉着我的手问你去哪儿了，我不说话，她急得要哭，最后我说你去了广州，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就哭出来了。” 　　“她说她找遍了医院和警局，就是找不到你，最后找到你家去，你妈把她狠狠骂一顿，赶了出来，谁知道你不声不响跑去了广州……” 　　“她好像一直单着。” 　　…… 　　明明才喝了一瓶酒，脑子混沌得像一团浆糊。 　　李嘉然忘记了自己抽了几根烟才走回家，只记得那晚月亮特别圆特别亮，亮到晃得人眼睛疼。 ☆、第九章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叫，一道行李箱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打碎了蝉鸣。 　　叶灵拖着行李回到家的时候，蔡桂芬正在李婶儿店里打麻将。 　　前年蔡桂芬搬水果的时候闪了腰，住了半个月医院，叶辉好说歹说让她把水果摊关了，不准她再折腾了。蔡桂芬拗不过他，只好天天在家歇着，闲着无聊就去李婶儿店里打麻将。 　　几年过去，这条街变了不少。叶灵家原来的旧屋翻新了一遍，街上美发店、小吃店、奶茶店诸如此类的店铺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许多老店铺如李婶儿家的杂货店生意日渐冷淡。不过好在李婶儿一家也只是守着这间铺子舍不得关，生意上不太上心，闲暇时就唤来街坊邻里凑一桌麻将，店里也热闹。 　　等叶灵忙一阵歇一阵拾掇好房间，热出一身汗，坐在客厅歇气时，蔡桂芬恰好推门进屋。 　　门先前被关好，她不知道叶灵回来。等走到客厅，蔡桂芬看见叶灵坐那儿看电视，愣了一愣，才想起开口责怪叶灵﹕“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了也不吱声？” 　　叶灵笑，将一杯茶端给她﹕“你打你的麻将，我回来多大点事儿啊，又不是客人，还要专门通知你一声啊！” 　　“不是快大半个月没回来了吗，我想着做点好吃的。晚上做红烧排骨和清蒸鱼怎么样，你哥刚好也要回。” 　　“嗯。”叶灵边看电视边应了一声。 　　蔡桂芬端起茶喝一口，继而蹙眉端详叶灵，“我怎么觉着你瘦了，在学校没好好吃饭吧……可别学有些小姑娘动不动减肥啊，你瞧瞧，本来就瘦，再减身上就没几斤肉了。” 　　听完蔡桂芬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叶灵抿着嘴唇笑﹕“哪有，我在学校吃得挺好的。教师食堂的阿姨做饭特好吃，我都觉得我胖了一圈。” 　　“是是是，你胖了。”蔡桂芬故意顺着她的话说，眼角瞟过她细窄的腰。 　　叶灵哭笑不得。 　　蔡桂芬傍晚就开始在厨房忙活，时间刚过六点半，还剩一道菜，叶建军和叶辉前后脚回来。两人看见叶灵，都笑了，叶建军问﹕“学校放暑假了？” 　　叶灵将菜端上桌，“嗯。” 　　叶辉点点头，说﹕“在家好好歇一阵。”顿了顿，瞟叶灵一眼，皱皱眉，“怎么好像又瘦了？” 　　“舅妈也这样说。”叶灵扭头看蔡桂芬，无奈地笑，“你们到底希望我胖成什么样？” 　　“别太瘦就行。”叶辉进厨房端了饭出来，将一碗饭放在叶灵跟前，“好好吃饭。” 　　“哦。”她低头扒饭。 　　一家人边吃边聊天。 　　吃到一半，蔡桂芬停下筷子，有意无意地问叶辉﹕“你还记得丰芸吗，初中跟你一个班的？” 　　“记得。她不是嫁人了吗？”叶辉动作没停，不紧不慢地夹菜。 　　蔡桂芬接着道﹕“她不是有个妹妹吗，比她小两岁，叫丰沁。模样长得挺齐整的，听你大姨说好像在幼儿园上班，女孩子做这个工作也挺好。我寻思着你要是有空的话，两个人见见面怎么样？”她小心试探着。 　　“算了吧，没空。”叶辉眼皮都没抬就拒了。 　　蔡桂芬自然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敷衍，不禁有些恼火。眼看着叶辉都快三十了，一个人单了这么些年，女朋友还没有不说，每次自己想给他介绍、劝他去相亲，他都能找到借口推掉。 　　想到这里，蔡桂芬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声音梆硬﹕“就这个周六吧。合不合适见了面就知道了。” 　　叶辉这时也放下筷子，表情淡淡的，看着她说﹕“行。听你的，成不成的了我可保证不了。”说完碗一推，起身进了房间。 　　蔡桂芬盯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不知道想着什么，末了看看叶建军和叶灵，眼神软和许多，叹了口气，“吃饭吧。” 　　李嘉然晚上折腾了许久才睡着，第二天一早爬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饭都没吃就坐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他买了早饭提上去，他爸一早有事去了，他和于海燕一起吃了早饭，让她回去歇息，这里自己守着。于海燕也熬了十几个小时没合眼，寻思着回去洗漱一下，中午还能做了饭带过来，于是回去了。 　　李嘉然进病房看老人，老人还是那副虚弱枯槁的模样，醒的时候少，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他默默看了半晌，下楼抽了一根烟。 　　新建的人民医院倒十分气派，一栋栋崭新的住院楼高耸在蓝天白云间，远处的旗帜迎风烈烈飞扬，花坛里绿树掩映，鲜花招展。视野近处，一辆辆小轿车络绎不绝，医院门口人群来来往往，皆是步履匆忙。 　　烟雾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缓缓升腾，他眯着眼看远处，手机忽然响了。 　　李嘉然掏出手机一看，是蒋勤。他顿了顿，划下接听键。 　　那端女人的声音慵懒，带着些沙哑，一听就是宿醉后刚醒。 　　“你外婆怎么样？” 　　李嘉然默了几秒，说：“不太好。估计，就这几天了吧。”他的目光移向更远的地方，视线尽头连绵的群山隐隐绰绰。 　　“那你……”她说话很少这样迟疑。 　　“我没事。”李嘉然自然听得出她的意思，“等这事结束我就回去。” 　　“嗯，那就好。” 　　她的声音冷了些，那端响起打火机的喀嚓声，“我提醒你一句，别把公司什么都撂给夏志翔，他可不是什么老实人。” 　　李嘉然揉揉额头，含糊地应一声﹕“知道了。” 　　挂断电话，李嘉然手里的烟只剩短短一截，他猛力吸了两口，扔进垃圾桶。手指滑动几下，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没几秒，那端接了电话，声音有点喘﹕“老板，什么事？” 　　李嘉然﹕“最近的那批货怎么样？” 　　“生产很顺利，你放心吧。”夏志翔说。 　　“嗯，给我盯紧点，别出了岔子。”李嘉然嘱咐道。 　　“是是是，我知道。” 　　过了几秒，李嘉然又道﹕“别的事等我回来再说。这几天有什么情况记得给我打电话。” 　　夏志翔答应着﹕“嗯，好。” 　　说完李嘉然就挂了。他一边走进电梯，一边拿手机浏览最近的新闻。电梯门缓缓阖上，几米外两个年轻女孩匆匆往这边赶，他下意识按了开门键。 　　“谢谢。” 　　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蓦地敲在李嘉然心上。 　　他抬眼，恰好叶灵和另一个女生步入电梯，两人的视线骤然撞在一起。 　　叶灵整个人蓦地呆住，脑子里一片荒芜的空白。她直直地盯着李嘉然，仔仔细细地看，生怕漏掉了什么，更怕这是她的一场梦，梦醒之后，眼前的人倏忽就不见了。 　　他黑了，更高了，身形更挺拔。 　　轮廓还是那样英俊好看，仔细看额头隐约有一道疤。 　　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平静得像一潭水。 　　…… 　　叶灵嘴巴无意识地张了张，眼眶已经红了。 　　“李嘉然？” 　　她的声音在抖，这个在心底反复碾过无数遍、深藏了五六年的名字，此刻落在嘴唇上，竟如此不真实。 　　“嗯。”李嘉然目光飘过她的眼睛，停滞了几秒。 　　叶灵的心蓦地一痛，喉间干涩。 　　她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叶灵知道自己的声音还在颤，但她顾不了这么多。 　　李嘉然语气还算平静﹕“昨天。”顿了顿，“外婆病了，剩的日子不多，家里急着让我回来。” 　　叶灵茫茫点头，脑子里一片荒芜的空白，又混乱搅着一堆话，不知道先说哪句，好像说哪句都不对。电梯一层层往上升，李嘉然要去的是18层，电梯上方的数字已转换到10。 　　叶灵低下头，深深吸一口气，才抬头看李嘉然﹕“你待会儿有空吗，我在医院门口等你。我有话说……”她的眼睛仍红着，泪痕未干，两只手紧紧攥着，抿着嘴唇看着李嘉然。 　　李嘉然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几秒，“好。” 　　说罢抬眼看电梯门，“你到了。” 　　叶灵下意识往门口走，忽的脚步一顿，又回头看他。李嘉然还立在电梯里，也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下一秒，电梯门缓缓阖上，将两人隔绝开。叶灵身体倏地软下来，转身靠在医院的墙壁上，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下。周围人来人往，只有她一个人靠在那里，无声而放肆地流泪。 　　电梯继续上升，方才的另一个女生离开，李嘉然站在那里，电梯里只剩他一人。他脑子里盘旋着方才叶灵站在他身旁的画面。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浅绿棉布裙，柔顺的头发低低束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鼻尖小巧，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她没变，一点也没变，还是那年夏天里的模样。 　　而他呢，他早就被生活打磨得面目全非。 　　电梯光滑的壁面映出他模糊的轮廓，李嘉然眼眶发热，他闭上眼，末了睁开，抬脚走出电梯。 　　在病房守了许久，他坐在病房里，没干任何事，只是一个人沉默着。阳光越来越明亮刺眼，大片灼热的阳光从玻璃外透进来，从他的脚边移向他的手背，他都没有动。 　　门被推开，于海燕提着保温桶走进来，看见李嘉然沉着脸，问:“怎么了？” 　　“没怎么。” 　　于海燕转身放下保温桶，“这排骨汤我炖了一上午，你多喝点。” 　　李嘉然没应，捂着脸默了许久，沉着声问:“妈，我走的那年，是不是有人来找过我” ☆、第十章 　　 　　李嘉然捂着脸默了许久，沉着声问﹕“妈，我走的那年，是不是有人来找过我？” 　　于海燕背对着他，手里的动作停住了。她没回答，只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嘉然站起身，走到窗前。玻璃开了一道不大的缝隙，夏日灼热的风吹进来，撩动旁边的窗帘。视线投远，远处的群山依旧隐隐绰绰得看不清，参差错落的房屋匍匐在大街小巷间，住院楼底下来来往往的人渺小如蚂蚁。 　　“她来我们家找过我对吗？”李嘉然说，隔了几秒，“但是你没跟我说过。” 　　他仍看着远处，语气里没有情绪。 　　于海燕闻言转过身来，直盯着他﹕“难道你还怪我吗？” 　　“没有。” 　　他摇头，接着声音低下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怪任何人……” 　　于海燕忍了片刻，末了冷笑起来﹕“我儿子倒是大气，不怪任何人，不怪任何人？如果不是她，你怎么会去不了部队，本来一切都定下来了！你因为她打了架、受了伤，到手的名额飞了不说，人还被打成那样…… 　　她的眼眶忽然红了，别开了脸。 　　李嘉然沉默，没说话。 　　隔了许久，身后响起于海燕哽咽的声音。 　　“你知道我当时看见你躺在医院里的样子，心有多痛吗？！你是我儿子，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的，差点就因为她没了！就凭着你那一身伤，我骂她一顿怎么了，我有错吗？！她还有脸来找你，她把你害成那样还好意思来找你！”说着说着她眼泪又流下来。 　　“不关她的事。” 　　李嘉然转过身，重复一遍﹕“不关她的事。” 　　顿了顿，他又道﹕“以前是我太混了，总让你担心。以后不会了。” 　　于海燕抹了一把眼泪﹕“我告诉你，以前的事我不计较了。以后你离她远点，不犯浑不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李嘉然眼神暗了暗，抿着嘴唇没答话，目光瞟见病床前的保温桶，说﹕“不是让我喝排骨汤吗？要不要给我爸留点？” 　　于海燕果然收了眼泪，说﹕“留什么留，你喝得了多少喝多少，他又不是没喝过。”起身打开保温桶，倒了一碗递给李嘉然。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说﹕“还是我妈做得好喝。” 　　于海燕睨他一眼﹕“光会拣好听的说。”说完目光落在李嘉然脸上，神情软了许多，“黑了，还瘦了。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别光顾着挣钱，你还这么年轻，身体搞垮了可不行。” 　　李嘉然听得耳朵起茧，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嗯嗯，我知道。” 　　“我和你爸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盼着你早点找个媳妇儿，我跟他早点抱孙子。” 　　于海燕说着横他一眼，“你也得上点心，现在这也不喜欢，那也看不上眼，等明儿好姑娘都跟别人跑了。” 　　李嘉然哼笑﹕“就凭你儿子这模样，还怕没有好姑娘？” 　　于海燕看他那副模样就来气，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倒是领一个回来，给我们瞧瞧啊！” 　　李嘉然想到蒋勤，忽然没心思接话了，任着于海燕一个人絮絮叨叨，低头喝汤。 　　叶灵早上接到同事崔璐的电话，她说班主任胡老师昨天骑车摔了腿，现在在人民医院，问叶灵要不要一起去探望一下。胡老师是高一四班的班主任，叶灵和崔璐分别带四班的语文和英语。班上闹腾的学生不少，纪律差，不好管，全靠胡老师替她们压着。并且每次两人遇到什么难题，胡老师都很热心地帮忙解决。 　　叶灵当下答应了，两人约好上午十点。等叶灵到了医院门口，崔璐说自己家里临时有点事，等会儿才能到。外面太晒，让叶灵不用等她先上去。叶灵挂断电话，刚好看见一楼的电梯门开着，里面站着人，她匆匆跑过去…… 　　她从没想过会这样与李嘉然重逢。 　　她哭了十几分钟，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她，她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她去洗手间洗了脸，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浮肿，头发散乱。扶着盥洗台站了许久，拿出手机给崔璐发了条短信，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可能下午才能来。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崔璐回复说没事，让她好好休息。 　　叶灵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怕，怕出变故，怕李嘉然不见了,她无法解释这种惶恐感。 　　叶灵在医院门口等着，灼热刺眼的阳光晒得她背上全是汗，身边不断走过陌生的人，她站在花坛边，背被晒得微微发疼。等了许久，她攥紧了包，猛地往回跑，冲进电梯，按下18 。 　　她不能再等下去。 　　她看着数字一点点变化，心像要跳出胸腔。 　　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叶灵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廊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来往往，偶尔几个病人被搀扶着出来。她东张西望，想找到那个人的身影，又不敢随意走动，生怕一不小心与他错过。 　　她的额头渗着汗，站在电梯边沉默地等。 　　李嘉然很远就看见了她。 　　他没动，隔了十几米，一眼就看到她站在那里。还是那样纤瘦，头低低垂着，看不清神情，身旁每走过一人她都会抬眼看。末了，她像是累极了，头靠在墙壁上，没动。 　　李嘉然也靠在墙壁上，眼角余光里装满她的身影。 　　此刻，他忽然很想抽烟，想压制住眼底的酸涩。但他忍住了，抬脚朝她走过去。 　　叶灵蓦地站直，她喉咙发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着他走过来。 　　李嘉然伸手按电梯，说﹕“吃午饭了吗？” 　　叶灵摇头﹕“我不饿。” 　　李嘉然没说什么，走进电梯，等叶灵站稳后说﹕“去附近的餐馆吧，正好我没吃午饭。” 　　叶灵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李嘉然找了家干净的餐馆，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正午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路旁的树木都打着蔫。餐馆边的一条卷毛流浪狗热得直吐舌头。李嘉然收回目光，随便点了几道菜，两人都没说话。 　　叶灵目光落在餐巾纸盒上，不知道想着什么。 　　李嘉然打破沉默，寒暄道﹕“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叶灵的手指来回摩挲着玻璃杯，温热的水隔着一层玻璃将温度传递到她指尖。 　　她声音低低的，“后来我去了育英中学，一年后考上了A大，毕业后回到这里，现在在镇上的中学教书。我过得挺好的，什么都很顺利。” 　　“怎么不留在外面？”他问。以她毕业于这座金光闪闪的大学的简历，留在大城市远远比窝在这个镇里当老师强。 　　“没什么。就是想回来。” 　　叶灵顿了顿，问﹕“你呢，这几年怎么样？” 　　李嘉然﹕“还行。摸爬滚打了几年，在那边开了个小工厂。” 　　他嘴上说的轻松，其实一切哪有那么容易。刚到那里，人生地不熟，他没有任何依傍，只能自己闯，记不得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端盘子洗碗干过，替人搬家扛货干过，在路边摆过摊，最落魄困窘的时候睡过大街，没钱一天靠喝水熬过去…… 　　但是现在，那些都没有必要提起。 　　一时没人说话。沉默许久。 　　叶灵看着他说﹕“我找了你很久，可就是找不到你。九月份就要开学了，我没有办法……那时我想着，如果我考得更远，会不会遇到你。” 　　高考填写志愿的时候，她填了六所学校，三栏填了广东的学校，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去了A大。后来到大三，她的课少了，才腾出时间，靠着平时兼职的钱去了广州。每年都去，待三四天，每天在大街小巷里走，几年下来几乎去遍了广州每一个地方。 　　可是，她还是没能找到他。 　　叶灵说完这段话，杯子里的水凉了。她的眼角渗出泪水，心像浸泡在一滩酸涩的水里，又软又皱，根本经不起拉扯。她隐约感觉有些东西好像无法挽回了，就像坐在她对面的人，他已经如此成熟，轮廓硬朗分明，已经不再是那个夏天里朝她傻笑的少年。 　　她嘴唇轻轻颤动，克制了很久才再挤出一句话。 　　“我还在想，你为什么就那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真的一句告别都不愿说么？” 　　她在问他。 　　真的，心里怪她吗，从前的喜欢只是说说而已吗？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这张她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脸上，此刻他的眼睫垂着，没有表情。叶灵忽然别开了脸，泪水无声肆虐。 　　可是，我当真了。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当真了。 　　空气里只有她细细的抽噎声，克制的压抑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却又抑制不住溢出来。 　　隔了许久，服务员将菜端上来，不经意瞟过叶灵，动作顿了顿，随即很快离开。李嘉然的声音响起﹕“过去的那些，都忘了吧。” 　　叶灵眼睛里蓄着泪，她摇头。 　　“我有女朋友了。” 　　叶灵怔住，脑子里一片死寂的空白。 　　“说实话，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想没有谁对谁错。以后还是朋友，当然，如果你不想再来往也没关系——” 　　李嘉然的话还未说完，叶灵腾地站起来，她的泪淌了满脸，手捂着眼睛。 　　“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没等李嘉然说话，人已经冲出了餐馆。 　　狼狈，没有比这更狼狈的时刻。 　　他寥寥几句，让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落荒而逃。 　　炙热的阳光直刺下来，刺得她眼睛疼。路上车来车往，她慌张地往前走，脚步踉跄，几乎冲到路中间。一辆车子猛地刹车，在离她半米不到的地方停下，司机破口大骂，你找死啊！叶灵喃喃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眼泪滚滚而下，倒把司机吓着了，急忙开车走了。 　　李嘉然还坐在那里，透过透明的玻璃，他看见叶灵狼狈逃走的样子，看见她低着头道歉，看见她捂着嘴蹲在路旁哭。桌上的菜他一口都没动，一个人默了许久，他起身走了。 　　出门的时候，叶灵已经不在那里。阳光直刺下来，他眯着眼，站在叶灵刚刚蹲着的地方，沉默地抽烟。 　　烟雾被风吹散，他手掌遮住眼睛，喉结微微滚动，几秒后手松开，走回了医院。 ☆、第十一章 　　 　　下午，于海燕听医生说，老人的情况不太好。 　　老人的意思是临终前想回家，最后看几眼她住了一辈子的地方。于海燕哭着找李嘉然她爸和小姨商量，大家看着老人病入膏肓的模样，折磨了这许多天，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还是难受。大家最后商量着将老人送回家。 　　回到家后，于海燕给老人换了身干净衣裳，将她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家人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 　　暮色将至，夕阳茫茫的淡金色余晖笼罩着宁静的村落，路旁一棵高大茂密的枣树在夏日的黄昏中无声矗立，枝叶摇曳。 　　李嘉然觉得闷，更不想这在压抑的气氛里和一家人无言相对。 　　过了许久，一根烟只剩短短一截，他扔掉烟头，在转身往回走的瞬间，听见于海燕一声凄凉的哭声，“妈——”远处几只飞鸟倏忽从树梢尖飞起，一瞬不见了踪影。 　　他进了屋，隔着床边站立低声抽泣叹息的七八个人，看见老人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嘴巴张着，喃喃地说着什么。于海燕伏在床边，泪水淌了满脸，抓紧老人枯枝般的手，声音哽咽﹕“妈，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老人颤颤巍巍地抬了一下手，眼睛浑浊，气息如游丝。“你们、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别、别……人总有，总有这一天……把我，把我和你爸埋在一块……我去陪，陪他……”说完没一会儿，屋里一丝动静都没有，死寂如深夜。 　　隔了许久，蓦地响起女人的悲痛难以克制的哭声，于海燕和于海娟伏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双眼通红。李嘉然靠在墙上，眼睛酸胀。 　　在家又待了几天，中间接了夏志翔两个电话。等葬礼举行完，陪着于海燕处理完各种杂事，李嘉然收拾东西回了广州。 　　去机场的路上，他坐在出租车里，经过人民医院。 　　路旁的景物依旧，对面的餐馆前人来人往，那条卷毛流浪狗还在那里徘徊。他心里蓦地一滞，那个中午她慌乱奔出去的身影仿佛刻在他脑海里，如一张绵密的网，勒得他难以呼吸。 　　他闭上眼。 　　身后的景物倏忽被抛远，退出了视线。 　　烈日炙烤着大地，阳光刺眼，耳边的蝉鸣一声声刺着耳膜。 　　叶灵没有回家。 　　她去了那个篮球场。几年过去，球场更加破旧，土块砂砾堆积，经过无数风吹雨打的洗刷侵蚀，早已不成样子，对面废弃的教学楼旁长满杂草，青藤缠坠。原来的小卖部早已关了门，剩下一间陈旧低矮的小屋。球场边的木椅还在，上面痕迹斑驳，椅背的中央被歪歪扭扭的白色涂改液写上“王婷”“夏阳”等各种人名，其中边角处的只剩模糊的一团。 　　你看，年少的人总喜欢将滚烫的爱恋宣告于世，将他们的爱情象征刻在墙壁上、涂在木椅上，仿佛不这样，就不足以铭刻他们镂骨铭心的爱和誓言。可是他们不会懂，那些刻在墙壁、木椅上的名字不会消褪，但已经没有人会再回到故地，再去看一眼。 　　刻在墙壁上的名字，孤独地留在那里。而他们的爱情，早就在心底磨灭掉了痕迹。 　　叶灵坐在木椅上，对面的香樟树茂密葳蕤，无声摇曳。几米远的篮球架上的漆已经斑驳，风远远穿过，吹动球框边的残网，摇摇欲坠。 　　叶灵回忆着他，安静地陷入一场回忆里。 　　那个雨天，他立在屋檐下，问﹕你叫什么。 　　他骑车送自己回家，他不怀好意来买水果，蛊惑她念出那句“李嘉然喜欢叶灵”。 　　他抱着自己说，没事的，那些都过去了。 　　…… 　　那个雨夜，他一身雨衣，站在黑暗里，跟她说，不要去。 　　一片刺眼混乱的光线里，他只身和那群人打斗，他用力推她，他恶狠狠瞪着她，吼着“你滚”。 　　所有的记忆都被她小心珍藏，时隔多年，依旧刻骨铭心。 　　而今天，她眼睁睁看着这些记忆一点点瓦解，像一座倾倒的高楼，分崩离析，转眼间断壁残垣，风尘残沙扑了她满面，只剩满心悲凉。 　　阳光一寸寸移动，篮球架的影子从左边移到最右边，她的脸颊被晒得刺痛，背上黏腻，全是汗水。泪水似乎已经干涸，她睁不开眼睛，继续坐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地抽噎。 　　夕阳的余晖洒下，她的腿已经麻了，缓了许久才站起身。 　　叶灵沿着路走回去，走到家时，双脚跟已经被鞋磨破皮。脱下鞋，她才觉得疼。屋里没人，蔡桂芬去亲戚家去了，叶辉和叶建军还没回。她关上房门，躺倒在床上，一身黏腻的汗也没洗，就直愣愣地瘫在床上。 　　夜色袭来，门外响起蔡桂芬推门的声音。她忙碌了一阵，以为叶灵还没回，就进厨房做饭。身后忽然传来声响，叶灵走出房间，低头进卫生间洗澡。 　　蔡桂芬瞥见她，切菜的动作没停，喊着﹕“原来你在房里呢，我以为你还没回。诶，那什么，胡老师严重吗？” 　　叶灵愣了愣，眼神暗了暗，低声答﹕“还好。” 　　“哦，那就好。”蔡桂芬的声音在兹兹的炒菜声中不甚清晰，“这胡老师啊，对你这么照顾，是应该去看看，要不然别人该说……” 　　叶灵没答话，进了卫生间。温热的水冲刷在被灼伤的脸上，微微刺痛。她闭着眼，什么都没想，又像纷乱无章地想着很多很多。她洗了很久，等眼角的红肿消退，看不出多少痕迹，她才走出来。 　　叶建军和叶辉已经回来了，叶建军盯着电视里的球赛。蔡桂芬将汤端上桌，大声地喊他过来吃饭。叶辉端着饭走出厨房，看见叶灵，说﹕“过来吃饭。” 　　叶灵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饭，低头扒了一口。 　　“怎么脸这么红？” 　　“晒伤了……” 　　叶辉仔细看她的脸，皱着眉说﹕“以后注意些。待会儿涂点药。” 　　“知道了。”叶灵摸摸脸颊，还是疼。 　　一落座，蔡桂芬就问起叶辉﹕“今天和那姑娘见了面，你觉得怎么样？” 　　“没怎么样。”叶辉显然不想提起。 　　蔡桂芬还是耐着性子﹕“你别敷衍啊。我觉得那姑娘挺好的，性格、模样都不错……你也不小了，老这么单着不是让我跟你爸着急吗。” 　　她语气和缓，叶辉也不好再敷衍，想了半晌，末了说﹕“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思……真的，你别难为我了。” 　　说完，他瞟一眼叶灵，见她咬着筷子发呆，左手敲了敲她近旁的桌子。“想什么呢，吃饭。”叶灵回过神，抬手夹菜。 　　蔡桂芬在一旁沉着脸。 　　叶建军见她这副模样，宽慰她﹕“哎，这种事也强求不来。没准咱们越逼他，越起反作用呢。”他看着蔡桂芬，“你还是歇歇吧。别操这么多心……” 　　蔡桂芬的火发不出去，正好发在叶建军身上。她瞪他一眼，没好气﹕“你这是怪起我来了！我还不都是为他好吗？” 　　“是是是，你辛苦了，是他不领情。”叶建军带着笑，夹了块鱼送到她碗里，想把话题转移，“吃饭，吃饭……” 　　晚饭过后，叶灵收拾餐桌、洗碗，让蔡桂芬看电视。等她收拾好厨房回到房间里，叶辉走了进来。 　　“什么事？”她问，接着阖上日记本，将椅子送到叶辉跟前，自己坐到床上。 　　“给你的。” 　　叶辉目光动了动，踌躇几秒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是一盒未开封的芦荟胶。 　　叶灵抬眼看他﹕“你怎么有这个？” 　　叶辉目光不经意闪躲，移向叶灵床头的纸盒，说﹕“上次我们公司帮一家美妆店做门面设计和装修，老板送的，她说这个牌子挺好的……”视线重新落在叶灵的脸上，“正好，你用得上。” 　　“嗯，是挺不错的。”她朝他笑笑，“我就不说谢了。” 　　她将芦荟胶放在桌子上，身后响起叶辉的声音。 　　“没想到这个木偶你还保存着。” 　　他眼睛里带着笑意，似乎很意外，也很惊喜。 　　叶灵一愣，转过身，看清他手里拿着的小木偶，有些被人发现秘密的脸红和尴尬。她走近几步，从他手里拿过木偶，动作迅速地塞回纸盒里。 　　“没什么，都是小时候的玩意儿。”她低着头，“不过说真的，你的手还真巧。” 　　叶辉看着空荡荡的手，怔忪了一瞬，听见她的话，笑了笑。 　　“你要是喜欢，我还可以给你做。” 　　叶灵摇摇头﹕“都长大了，现在不适合喜欢这些了。”她的手指来回摩挲着纸盒上凸起的花纹，眼神有些暗淡。 　　叶辉抿着嘴唇没说话，正准备起身离开，忽听见叶灵说﹕“哥，我今天看见李嘉然了。” 　　她的声音还是平常轻柔的样子，说话时没看他，只盯着窗台上一盆刚冒出嫩芽的千佛手，平静得不正常。 　　窗外夜色如墨，灯光下的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叶辉坐在椅子上，声音有点哑﹕“他还好吗？”他想起那个雨夜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目光狠厉，站在雨中沉静如山。 　　“好，特别好。”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呆板地陈述着，“他跟我说，他有女朋友了。还说，以前的事，该忘的都忘了吧。” 　　凭什么，凭什么你让我忘我就得忘。 　　我忘不掉，我也不想。 　　叶辉默了半晌，才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重新开始？放下他，重新开始”他自然知道叶灵这几年一直守着李嘉然，她偷偷摸摸做了多少事、去了广州多少次，他全都知道。 　　过了几秒，他抬眼看叶灵，看清她脸上凄婉的神情，他知道她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叶辉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起身揉一下叶灵的头，“傻丫头……” 　　他转身往回走，眼神渐渐变凉。 　　“哥，我想出去转转。” 　　叶灵忽然在他身后说。 　　“好，去哪里？”叶辉脚步停滞，背着身问她。 　　叶灵迟疑着，“……不知道。就想出去透透气。” 　　“行。” 　　他点了一根烟，烟雾散开的时候，他猜到了叶灵要去哪里，但最后他说﹕“我给你打点钱，在外边别省着。” 作者有话要说：　　打破魔咒，感谢自己一秒钟。 ☆、第十二章 　　 　　机场里人来人往，无数张疲惫的陌生的面孔从眼前闪过，李嘉然揉揉额头，沉默地往前走。 　　忽然，前方一阵骚动。他下意识抬眼看过去，蒋勤立在他视野正中。一头风情妩媚的大波浪，脚踩十公分的恨天高，墨镜遮住大半张白皙的脸，红唇若有若无地勾起，露出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这样一个张扬鲜活的美人，已经足够瞩目，更何况她手里还举着一块牌子，上面用黑体写着“李嘉然”三个大字。 　　三三两两行人目光不时飘向她，她恍若未觉，还是站在那里，正对着李嘉然，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 　　李嘉然冷笑一声，停住脚步立在一旁，似笑非笑看她。 　　最后，蒋勤终于绷不住了，大声笑起来，风情的波浪颤动着。 　　李嘉然步子都没挪一寸。 　　末了，她放下牌子，摘下墨镜﹕“没劲。” 　　李嘉然这才朝蒋勤走过来，上下打量她，调侃道﹕“蒋大小姐打扮得这么精致迷人，就是来宣扬我的大名的？我真是受宠若惊啊！”他语气夸张，话里藏着刺。 　　蒋勤斜睨他一眼﹕“我想怎样就怎样，我乐意。” 　　李嘉然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虚虚瞟蒋勤一眼﹕“还不开车？” 　　蒋勤冷笑﹕“德行。”将牌子也放进后备箱，转身去驾驶座。 　　车上了高速，蒋勤开着车，问他﹕“先回去，还是去公司？” 　　“先回去吧。我有点东西要收拾一下。”李嘉然思索片刻答。 　　到达李嘉然的公寓后，李嘉然以为她会离开，没想到她将车停好，也跟了上来，他愣了愣，倒也没说什么。 　　按下电梯，李嘉然瞅她一眼﹕“这么急着帮我打扫屋子？”说着皱着眉摇头，“蒋小姐雇佣费太高，我可付不起。您还是回去吧。” 　　蒋勤长腿一迈，进了电梯，鲜红的唇勾起一抹笑﹕“你该担心的不应该是费用，应该是你的人身安全。” 　　她的笑暧昧又危险，墨镜下的脸现出几分冷艳。 　　李嘉然看了她半秒，哼出一声笑。 　　进了屋，李嘉然放下行李，倒了一杯水，放在蒋勤面前，对上她似笑非笑的脸，只说了一句﹕“你随意。”随即转身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传来淅沥沥的水声，玻璃上隐约映出人影。蒋勤勾着唇看。 　　李嘉然出来时，见蒋勤不在客厅，水还摆在茶几上，似乎没动，以为她已经走了。他擦着头发往房间走，一进门就瞥见蒋勤白得晃眼的两条长腿在他床上摇着。她伏在他床上，翻看着一本杂志，长发自然下垂，遮住大半张精致的脸，红唇若隐若现。 　　他将手机放在床头充电，这个角度，刚好看见她胸前微微起伏的沟壑。从发丝到肩膀，从脸颊到身材，每一丝线条都流畅精致，都藏着不可言说的诱惑。 　　气氛有些微妙。 　　蒋勤恰好在此时抬起头，棕色鬈发垂在脸侧，衬得她愈发妖娆，她笑着用口型问﹕“好看吗？” 　　李嘉然一愣，点了头，转身打开行李箱将衣服放进衣柜里。他还在整理，身后忽然伸来一双手。 　　蒋勤环住他的腰，呼吸扫在李嘉然脖子后，脸颊有意无意地蹭着他。 　　他动了动，拉开她一只手，说﹕“我去卫生间。” 　　蒋勤另一只手伸到他脸上，深红的指甲点着他的鼻子，嘴唇在他肩头落在一个吻，声音极轻﹕“想要吗？”她朝他耳朵一下接一下地呼气。 　　李嘉然拨开她的手，没什么情绪，低声说﹕“我累了。”他避开蒋勤的目光，拿起行李箱里剩余的几件衣服，准备往外走。 　　蒋勤听出他的敷衍，也没恼，她妖孽地一笑，那只手非但没离开，反而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滑，最后停在他小腹下鼓鼓囊囊的一团上，手轻轻一抓。 　　“操……”李嘉然倏然脸色变了，一句脏话淹没在喉间。 　　他和蒋勤拉开距离，对上她的眼睛，皱了皱眉，说﹕“我没心情。”声音有些沉。 　　“我有啊！”蒋勤笑了笑，“我有还怕你没有。”她靠在门口，两条白腿露在外面，脚趾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在地板上来回晃着，目光有意往李嘉然两腿之间瞟。 　　李嘉然装作没看见，什么都不说，拿着衣服往外走。蒋勤还勾着他的衣角，抬了眼皮看他，语气幽幽地问﹕“你还是不是男人？” 　　李嘉然停下，看了她半晌，眼神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蒋勤挑衅般回视他，还是那副轻佻的笑。 　　李嘉然忽然撂下一句﹕“你找别人吧。” 　　蒋勤的脸色倏地变了。 　　她咬牙看着李嘉然走进卫生间，隔了片刻，冷笑起来﹕“又不是没做过，矫情什么啊！那一次不也挺爽的吗，怎么这次就守身如玉了？” 　　卫生间没动静。 　　她走出来，从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烟夹在指间，她静静地看它烧着，最后抬眼看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李嘉然，眼睛里露着嘲讽。 　　“说白了，你和我是一类人，都势利，都狠得下心。我承认，我看上你了，就使了点手段。不过你也得承认，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我长得还算顺眼，而是因为我能帮你。我们各取所需，聪明人就不会将事情挑破，我原本以为你够聪明。” 　　她吐出嘴里的烟雾，眼睛眯着，冷笑还残留在嘴角。 　　李嘉然坐在沙发上，也摸出烟点上。过了几分钟，他说﹕“你回去吧。” 　　蒋勤将烟掐灭，细长的一截断在烟灰缸里。她拿起包，从他身旁擦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住了，回头看李嘉然。 　　声音极淡极冷，又带着慵懒和漫不经心。 　　“我们之间，由我来决定。什么时候我腻了，再考虑考虑别的男人。” 　　她换上自己的高跟鞋，推门出去。 　　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李嘉然看了一眼门口，脸阴沉着，坐在沙发上很久没动。 　　一周后。 　　当叶灵再次踏上这座南方城市的时候，她心里涌起的却是异样的、陌生的悲凉和苦涩。 　　一切都将结束。她告诉自己，她只允许自己放纵这一次。 　　过了这次，就桥归桥，路归路。 　　广州的天气更加炽热，滚烫的带着热带气息的阳光倾泻下来，街道上车水马龙，长长的车流缓慢蠕动。叶灵歇了一上午，从酒店出来，沿着街漫无目的地走。 　　这是李嘉然生活了五六年的地方。 　　她和他现在处在同一座城市中，只是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从前她来的时候，总是大街小巷地满街跑，总觉得会在哪里忽然碰见他，甚至有时在心里反复演练遇见他时，自己该说什么，该做出什么反应，常常自己想着想着就心跳加速，莫名紧张起来。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偌大的城市，成千上万的人来往经过，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让她找到。 　　更何况，他早就抛弃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身边也有了新的伴侣。过去的痕迹全被轻易抹去。 　　所以，有些相遇或重逢，冥冥之中都注定。 　　路过一家家装潢精致的商店，走过一间间灯光璀璨的橱窗，她毫无倦意。路旁的景物越来越陌生，先前刺眼的阳光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阴沉沉的乌云堆在天边，缓缓向前推移。 　　要下雨了。 　　行人的脚步纷纷加快，一对小情侣走在她前面，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像大学生。女生拉着男生的手，催促着﹕“快点快点啊，再不走快点就要淋雨了。”男生闷闷地笑，慢腾腾地走，任着女生拉拽自己，说﹕“着什么急啊，这么近，爬着回去都淋不了。再说，这雨一时半会下不了……” 　　“要是现在下雨了怎么办？”女生大声嚷嚷，不依不饶。 　　男生摸着她的头，笑着﹕“那我给你当雨伞，把你抱在怀里怎么样……保证淋不着。” 　　女生侧过脸看他，装模作样捶男生肩膀，脸上的笑却控制不住，骂着﹕“就会说好听的。” 　　男生握住她的拳头，吹了口气，还笑着﹕“别打，打坏了手怎么办。” 　　两人在前面边走边笑，叶灵默默走在后面看着，心底涌起一阵阵温暖的潮。大雨不知何时骤然降下，前面的情侣倏忽跑远，雨滴打在叶灵身上，她才想起避雨。 　　她转身四处看，陌生的街区，四周店铺林立，大多是当地有特色的小吃店，店里坐满了人。她快步走向其中一家粥铺，站在店门口张望了下，见里面人不多，走了进去。 　　一位面相憨厚的大叔招呼她﹕“靓女，食乜嘢？” 　　叶灵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看看柜台上的单子，说﹕“海鲜粥，还有一屉小笼包。”说着下意识摸包里的钱夹，目光触及包里的东西，她动作顿了顿，蓦地往外跑。 　　酒店房卡不见了。 　　叶灵有些慌，什么都没想，奔进雨里，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雨越下越大，很快淋湿了她的衣服，她将包抱在怀里，低着头找。 　　往前走了十几米，雨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身旁蓦地想起汽车的喇叭声，极响的一声，像是故意为之。 　　叶灵下意识转头看过去，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她近旁。隔着雨幕，车窗降下，她看见车里的李嘉然。他沉着脸，朝她招手，嘴型像是叫她上车。 　　她呆愣着，某些情绪杂乱堆在一起，纠缠不清，又像是要聚积着喷发。 　　叶灵没动，转过脸继续往前走。 　　李嘉然低低骂了一声，下了车，撑开伞罩住叶灵，一手紧紧拉住她。她全身湿透，发丝湿漉漉贴在脸颊边，身体发抖。 　　他没控制好语气，沉着声问﹕“你是不是傻！都淋湿了，感冒了怎么办？” 　　叶灵双手猛地推李嘉然，他被她推得向后趔趄了一步。她红着眼睛瞪他﹕“那也跟你没关系！”她的声音近乎愤怒，带着哭腔，眼睛里蓄满泪水，像一只炸毛的湿漉漉的猫。 　　 ☆、第十三章 　　她红着眼看李嘉然﹕“那也跟你没关系！” 　　李嘉然默然不语，他将伞倾斜着罩住叶灵，后背和肩膀露在雨中，衬衣很快被雨水洇湿。叶灵目光动了动，但还是僵立在那里。 　　安静了半晌，李嘉然说﹕“先上车吧。” 　　他试图拉叶灵的手，叶灵像被刺扎到一样猛地甩开。她往后退，头低着说﹕“你走吧，我的房卡掉了，我还要去找。” 　　雨滴顺着伞边滴滴答答往下落，她的脸在黑色的伞下，被衬得苍白瘦削，发丝微微凌乱。李嘉然静静看着她，没动。 　　雨势越来越大，他身后的树木枝叶被狂风刮得左右摇摆，雨丝斜飘入伞下，街道上的人纷纷加快脚步，躲避着风雨。只有他们，站在街边，无声地僵持。 　　“先上车吧。”他皱着眉，“房卡掉了算了，感冒了就晚了。” 　　“不用。” 　　她拒绝得果断，转身想走。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她快步冲进雨幕里，头也不回。 　　李嘉然咬牙，几步跟上去，一把拽过她胳膊。“你跟我生哪门子气？！就算不想做朋友，也没必要弄得这么绝吧。还是在你心里，我就不是好人？”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他死盯着叶灵。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叶灵别开了脸，李嘉然掏出手机，接下电话。 　　“什么事？” 　　“老板，陈总的口风松了。您看我们是不是要请他吃顿饭，感谢一下？”夏志翔在那端说。 　　李嘉然一手握着伞柄，目光闪动，说﹕“你看着办吧。选个好点的地方，到时候我也过去。” 　　“嗯，好。”那端应下，夏志翔忽然支支吾吾，“老板，下午、下午蒋总来了。” 　　李嘉然声一沉﹕“她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就是看见你不在，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李嘉然摸不清蒋勤的心思，最后眉头皱着说﹕“以后她来告诉我一声。” 　　“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往四周看了看，看着叶灵﹕“这儿不好打车，我先送你回酒店，然后补一张房卡。”说完没等叶灵说话，直接搂过她肩膀，把她往车那边带。 　　叶灵挣扎了一下。 　　李嘉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动！”他的手搂得更紧。 　　叶灵也觉得再拒绝也没意思，便没再动。 　　上车后，李嘉然递过一条毛巾，说﹕“干净的。” 　　叶灵接过，沉默地擦头发。 　　“酒店在哪儿？” 　　她报了地址。 　　车前的雨刷来回晃动，玻璃外的景物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车内的两人都沉默不语。 　　忽然，对面一辆电动车极险地从车身旁擦过，李嘉然动作迅捷地转方向盘，稳稳将危险避过，但车身仍不免猛地颠簸。叶灵抓紧安全带，脸色一时有些白。 　　李嘉然重新将车驶向正道，抽空看叶灵一眼，语气柔和许多﹕“没事了。” 　　叶灵转过头，没看他，也没答话。 　　隔了几秒，李嘉然忽然问﹕“怎么来广州了？”说话时余光瞟向叶灵。 　　叶灵﹕“有同学在这儿，来看看她。” 　　她面不改色地说谎，说话时盯着车窗前挂着的平安符，鲜红的穗子一晃一晃。没想到他也信这些。 　　“出门没看天气？”他问。 　　“没。” 　　叶灵视线移向前面堵塞的车道，心仿佛也在这风雨飘摇。 　　前方车流缓慢蠕动，车辆间距渐渐拉大，最后车速加快，车子驶上一条平坦的大道。很快，车子停在酒店外面。李嘉然先下去，撑开伞，走到叶灵这边打开车门。 　　“走吧。”他罩着她，一只手护在她身后，雨丝斜着飘。 　　两人走到酒店前台。李嘉然问了叶灵房间号，上前和前台说明情况，掏钱付了赔偿金，将新的房卡递给叶灵。 　　他看着她湿漉漉的衣服，说﹕“赶紧上去洗个澡。别感冒了。”似乎又想起什么，“把你手机给我。” 　　叶灵一愣，没反应过来，李嘉然拿过她手里的包，掏出手机。 　　“记一下我的手机号。” 　　他把手机递给叶灵，叶灵眼睫动了动，踌躇几秒解了锁，点到“新建联系人”那栏。李嘉然说了一串号码，叶灵点击保存。 　　“打给我。” 　　李嘉然手一伸，指尖擦过叶灵的手，在屏幕上轻点一下。下一秒，他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嘴唇一勾，笑了笑﹕“今天就现在听话点。” 　　笑容一瞬即逝，依稀看得出过往又痞又横的影子。 　　叶灵心蓦地一疼，目光转到别处﹕“今天谢谢了。”声音没之前那样生硬。 　　“不用。” 　　李嘉然点了一根烟，烟雾袅袅升起，“一个人住注意点安全，陌生人敲门不要随意开。出门记得查天气、带伞。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叶灵心里自动忽略他后一句，嗯了一声，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李嘉然静静吸了一阵烟，最后掐灭烟头，说﹕“我走了。” 　　叶灵下意识看他，他已经转身走向门口，高大的身影颓着，没回头看。 　　叶灵怔怔立在原地，隔着玻璃门，她分明看见李嘉然走到酒店门口停下了，他又点燃一根烟，沉默地望着瓢泼大雨，后背的衬衣湿透，紧紧贴在他身上。 　　烟雾升起又散开，抽完那根烟，他撑开伞走进雨中。 　　叶灵转身进了电梯，电梯壁模糊映出一个狼狈的影子。 　　此时的她浑身湿透，头发散乱，面无血色，那张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她手里紧紧攥着房卡，眼睛一闭，温热的液体蓦地滚下来。 　　接连忙了三天，这天晚上李嘉然陪着陈留良喝到很晚。中途他去洗手间，返回包间的时候，碰见了蒋勤。 　　这次夏志翔选的地方跟他们往常去的不一样，偏偏蒋勤也在这儿应酬，该有多凑巧。 　　李嘉然脑子清醒一大半，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没说，准备往里走。 　　蒋勤也没恼，高跟鞋一勾，拦住他去路，眯着眼看他﹕“晚上去我那儿。” 　　李嘉然没说话，左手松了松领带，没看她。 　　蒋勤贴过来，手轻轻替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语气软得不像话﹕“嗯，好不好？”呼吸喷在他耳边，又是熟悉的暧昧。 　　李嘉然冷笑一声﹕“你这样可没意思了。” 　　“我乐意。”蒋勤红唇一勾，眼波微动，“不去我那儿也行，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能回去。” 　　“我送不好吗？” 　　“我习惯小赵送。”李嘉然还是笑，侧脸看她，“蒋小姐还是少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受不起。”虽是笑脸相迎，话却说得绝。 　　饶是蒋勤今晚下定决心放下身段赔罪，此刻也被他气得连声冷笑起来。 　　“受不受得起，可不是你说了算。我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能跑出我掌心的。”她幽幽地说，抬眼看见李嘉然的脸上慢慢变冷，心底的快意倏地莫名消散了大半。 　　空气蓦地冰凉，没人开口。 　　隔了许久，蒋勤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丝无奈和软弱。 　　“我待你如何，这几年你还看不出，感觉不到吗？就一定要因为这些小事推开我？”她说得幽怨，最后抬眼看李嘉然，“还是，你心里想着别人？” 　　李嘉然拧起眉，不吭声。 　　蒋勤一瞬不瞬盯着他，还想说什么。 　　身边有人经过，那人红着脸醉醺醺地进了洗手间。 　　“你不是说，我们之间，由你决定么？”他淡淡问。 　　“你记我的仇？” 　　“哪敢。” 　　蒋勤眼神变了变，手抚上他的脸，说﹕“对不起。”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 　　李嘉然拿下她的手，只说﹕“我要进去了。”说完没管她，径直往包间里走。 　　身后蒋勤咬碎了牙，眼神幽暗，最后硬是忍住了。 　　李嘉然走动门口顿了顿，里面隐约传来嘈杂的笑声，推门进去，满桌觥筹交错，杯盘狼藉。他朝陈留良笑﹕“抱歉，抱歉，刚才遇到熟人多聊了两句。陈总可要多包涵啊！” 　　陈留良笑﹕“大家都是熟人，李总就别掩饰了，刚才准是碰见哪个美女了吧。” 　　李嘉然也不反驳，顺着他的话﹕“对啊，美女不搭理我，问人家要电话号码，还被敷衍一顿。我现在心情可不好，陈总还得陪我喝几杯。” 　　“得了吧你，拐着弯坑我。”陈留良笑得脸通红，末了摆手，“我可真喝不了了。这不，我家那位打电话催了好几遍了，管得严没办法啊。” 　　李嘉然调侃﹕“陈总真是好福气啊，像我就没人打电话，谁管你喝了多少，回不回家。”他说得半真半假，看看四周，大家都笑起来。 　　又坐着聊了半晌，李嘉然将陈留良送上车，寒暄一番后才各自离开。 　　回到公寓已经十点多，李嘉然一身酒气，困倦地坐在沙发上。他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没点燃。 　　窗外夜色深沉，没开空调，燥热非常。他脑子里混混沌沌，醉意上涌，手机铃声响了，一条短信进来。他拿出来看，中国移动的短信。手指忽然点进联系人那栏，一个名字静静躺在最前面。 　　A叶灵。 　　上次保存她号码的时候，顺手加上了A，似乎这个名字就该排在第一个。 　　他鬼使神差地拨了电话，嘟嘟几声响在他耳边。时间像静止一般，他睁着眼睛等，等那端的人接电话。 　　几秒后，电话通了。 　　“……有事吗？”她问。 　　醉意缠紧了大脑，李嘉然感觉自己像陷进一场梦里，恍惚又不真实。 　　静默了很久，他没有说话。 　　那端说﹕“没事的话，我挂了。” 　　再次静默一秒，她没挂。叶灵紧攥着手机，听见李嘉然哑着嗓子﹕“叶灵。” 　　“嗯。” 　　“你还在广州吗？” 　　她沉默两秒，“在。” 　　“还在那个酒店？” 　　“嗯。” 　　他继续问，“不是说看朋友么？” 　　叶灵不说话。 　　李嘉然笑了，轻微的沙哑的声音传到她耳里﹕“真傻……”他摸出打火机点烟，深吸一口气，喉咙忽然间哽住。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他听见叶灵说﹕“李嘉然，我明天回去。”声音轻轻巧巧，连那份漠然的诀别都很好地掩藏在她平静的声调下。 　　他将烟用力摁灭在烟灰缸里，声音没一丝情绪﹕“那我送你。” ☆、第十四章 　　话音刚落，电话那端什么声响都没有，叶灵挂断了电话。 　　手机上显示通话已结束，时长5分32秒。 　　李嘉然靠在沙发上，倦意袭来，他瘫在沙发上没动，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微亮，朦胧的晨光透过密密高楼，洒在玻璃窗前。 　　李嘉然动了动酸麻的胳膊，眼睛眯着，很久才坐起来。动作迅速地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他拿上钥匙就出了门。 　　此时刚过六点，太阳的热气还未散开，晨雾尚笼罩着这座城市。车子行驶在清晨宁静的街道上，李嘉然想起那个雨天，她坐在自己身边，像湿漉漉的猫，眼睛漆黑，抿着嘴唇不说话。 　　越往前开，视野里的景物不断变换，道路越来越宽阔，路上车辆渐多，喇叭声此起彼伏。晨雾慢慢消散，几缕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右手边，并不炽热，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暖。 　　李嘉然将车停在酒店下，下了车，他没有急着上去。站在门口点燃了一根烟，他蹲在一旁，风将烟雾吹得四散，他眯着眼睛，手指偶尔弹一下烟灰，似乎在想什么。 　　时间在无声的静默里被缓慢拉长。 　　直到阳光移到脚边，映出他上半身影子，他才扔掉烟头，站起身，大步走向街那头的早餐店。 　　早餐店是家老字号，排队的人很多。但是李嘉然并不着急，他安静地等着。路旁的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对面酒店前不时走过三两行人。 　　他买了早餐往回走，径直进了酒店。 　　叶灵醒来。 　　窗外是隐约的晨光，她坐起来。昨晚买了上午九点的票，吃完饭就要去机场了。 　　洗漱完，她开始收拾东西。 　　东西收拾到一半，房门被敲响。 　　“谁？”她问。 　　“是我。” 　　李嘉然站在门外。 　　叶灵开门，看见他拎着包子和粥，愣了愣。 　　李嘉然的目光落在地上摊开的行李箱上，再落在叶灵身上。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棉质睡裙，莹白的锁骨和胳膊露出来，脚下踩着酒店里的拖鞋，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下来，脸颊越发白皙柔和。那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李嘉然说﹕“还没吃吧。”侧身进来。 　　叶灵关上门，眼睫颤了颤，抿着嘴唇没说话。 　　李嘉然在她身后打开袋子，将包子和粥摊开，“还热着。”自己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 　　阳光透进来，倾泻在叶灵身上，她整个人笼罩在朦胧的光线里。 　　她瞟了一眼早餐，问﹕“你不吃么？” 　　“我吃过了。” 　　叶灵没再说话，沉默地拿起包子，一口一口吃着。 　　余光里的那人立在窗前，轮廓硬朗，阳光却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格外柔和，他沉默地看窗外，视线并没有转向叶灵。 　　就像专心致志等她吃完。 　　叶灵越吃越慢，最后的粥还剩一大半，已经凉了。 　　李嘉然转头看她，目光落在粥上，顿了顿说﹕“吃不下就算了。” 　　叶灵放下勺子，收拾桌子。 　　收拾完，她准备进卫生间换衣服，走到门口。 　　“叶灵，别走了。”李嘉然的声音蓦地响起。 　　叶灵动作停滞，迟钝地转头看他。 　　他定定地看着叶灵﹕“别走了。” 　　“为什么？ 　　沉默几秒，她直直地看着李嘉然，声音有些飘﹕“为什么？” 　　窗外天光大亮，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汽车的鸣笛声、街道上嘈杂的声响如潮水般涌进房间，他们静静站着，像与周遭融为一体，又像与世隔绝。 　　李嘉然走近，将叶灵拥入怀里，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身体，呼吸喷在她发间。 　　她陷在他的怀抱里。 　　过了许久，又像只过了一瞬，她听见李嘉然的声音恍恍惚惚响在耳边。 　　“叶灵，我们在一起吧。” 　　声音低哑，一字一句像粗粝的沙石磨在叶灵心上。 　　他手掌摸着她的头，一下接一下，他在她耳边喃喃道，“对不起……我怎么能放你走，怎么能放你走……” 　　明明贴得很近，叶灵却感觉如此不真实，恍如梦境。 　　她忍住眼泪，用力摇头。 　　他按住她的脑袋，额头与她相抵﹕“别走，叶灵，别拒绝我。”说话时眼睛直直盯着她，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动作轻柔。 　　叶灵的眼泪滚下来，声音哽咽﹕“你不是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吗？不是说你有女朋友了吗？”她用力推他，在他怀里挣扎，眼眶通红，“不是要送我走吗，为什么还要说这些？为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微哑，泪水接连不断涌出来。 　　她抹掉眼泪，想挣脱李嘉然。 　　忽然，她的脸被他双手捧住，他的吻毫无征兆地落下。齿噬咬着她的唇，舌撬开她的齿，猛力吸吮，手掌扣住她的头，不容她后退挣扎。湿濡，温热，柔软，唇齿纠缠间全是刻骨的压抑已久的思念。 　　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嘴角。 　　他的鼻尖顶在她脸上。 　　他一下下吮吸着她的嘴唇，她的心软成了一团巨大的膨胀的泡沫，蓄满甜蜜与苦涩。 　　过了很久，李嘉然才缓慢地离开她的唇，呼吸急促，胸膛起伏着。 　　他眼眸微红，紧紧盯着叶灵，彼此呼吸相闻，额头相抵。 　　“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很快，很快……”他低声说，贴着叶灵的脸，拉过她垂在身侧的手，大手紧紧包住她的手。 　　叶灵安静下来，她怔怔地看了李嘉然许久，久到他有些心慌，她才含着泪点头。 　　我猜，如果我的生命里还有爱情，那应该就是此时他看着我的样子。 　　我愿意背负所有的罪责与业障，即便千夫所指，即便万劫不复。就让我做一个梦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真的，我什么都不怕了。 　　李嘉然蓦地笑了，先是眼底的笑，而后一点点扩大，蔓延到整张帅气的脸庞。 　　“正好东西收拾好了，去我那里。” 　　叶灵一愣，“不、不行。”她支支吾吾﹕“我们，我们……” 　　李嘉然皱眉笑起来﹕“你想什么呢。” 　　“你住我那儿，我去公司住。”他解释道。 　　叶灵没吱声。 　　他揉了一把她的头，说﹕“我这段时间比较忙，住在公司方便点。你住这里我不放心，听话。” 　　叶灵嗯了一声，进卫生间换了衣服，出来接着收拾东西。李嘉然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翘起了二郎腿，眼珠盯着叶灵，看她走过来走过去，嘴角快咧到耳根，眼睛里也是笑。 　　叶灵被他盯得不自在，末了说﹕“你老看我干嘛？” 　　李嘉然噙着笑没说话。 　　等叶灵转过身去整理衣服，他忽然上前，走到床边坐下，拉过叶灵的手细细摩挲，眼神有些虚，呢喃一句﹕“真像做梦，真他妈像做梦。” 　　他仰头看叶灵，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又轻轻啄吻，“真怕你跑了……” 　　叶灵垂下眼眸看他，眼神清亮而温柔，她摇头﹕“应该是我怕你跑了。” 　　李嘉然怔住，喉间酸涩。 　　“我不会跑的。”她说，双手环抱住他。 　　门在叶灵身后被关上。 　　李嘉然放下行李箱，拿出一双大得过分的男式蓝色拖鞋。叶灵换上，拖鞋被套在她小巧的脚上，有些滑稽。 　　李嘉然轻笑﹕“下次给你买双小点的。” 　　叶灵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在屋里扫视一周。典型的单身男人的公寓，陈设简单，家具以黑白色为主，风格简明大方，没有女士的用品。 　　她心里微微一动，问﹕“她……她不住这儿？” 　　李嘉然动作一顿，眼神暗了暗，说﹕“她住她自己那儿。” 　　叶灵指甲抠着行李箱的手柄，有些出神。李嘉然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隔了几秒，指指他的房间，“睡我的房间行吗？” 　　“嗯。” 　　李嘉然将她的行李放在房间里，转身时看见叶灵正站在房门口。 　　他凑过去摸摸她的头，“我待会儿去公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你一个人待着无聊，可以去外面转转，但不要跑太远，记得查路线。” 　　他停了几秒，揉揉眉心，说﹕“等这几天忙完了，我带你出去逛逛。” 　　“不用。”叶灵抬头看他。 　　“为什么不用？” 　　“……我喜欢待在家里。”她敷衍着说。 　　李嘉然挑眉，笑着﹕“哦，那好啊，那我就陪你在家待着。”他故意将“在家”两个字咬得重许久，语气暧昧。 　　叶灵有些脸红，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 　　“随你便。” 　　沉默了几秒，“我真的要走了。有个会要开，催了几遍了。”他的声音低低的，手还环着叶灵的腰。 　　叶灵推了他一把﹕“那还不快去。” 　　“就这么想赶我走？”他咬着牙，又贴近她，呼吸呵在她脖颈上，“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这是我的地盘。” 　　叶灵往后退。 　　李嘉然倏地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眼睛深深盯着叶灵，“乖乖等我回来。”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额头，她猛地闭上眼。 　　他的唇很快离开，她心跳如擂鼓。 　　叶灵抬头细细看他，不真实的感觉又降临了，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脸，触感柔软，继而手指抚摸上他的脸颊。 　　她说﹕“注意休息，别太累了……等你回来。” 　　李嘉然的心蓦地一动，想再亲吻她的冲动被生生压抑下去，末了低低嗯了一声。 　　“我走了。” 　　李嘉然走了以后，叶灵在厨房转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做过饭的痕迹。她把厨房清洗一遍后，下楼去附近的超市买了油盐酱油调味料等等一堆东西，提回来的时候胳膊酸疼。中午随便煮了碗面，一切收拾好后，叶灵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经下午四点，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地板上，留下一圈淡金色的光影。房间里很安静，叶灵迷糊地睁开眼，床头的手机恰好响了。 　　是李嘉然。 　　叶灵呆呆看了几秒手机屏幕，划下接听键。 　　“怎么了？”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那端笑出声，“刚醒？” 　　“嗯。” 　　“你这午觉睡得够长啊。”他声音里带着笑。 　　“……平时没睡这么久。”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 　　“先跟你汇报一下，今天忙了一天，等会还要去一趟厂里。今天回不来，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明天回来。”李嘉然说。 　　“好。”叶灵顿了顿，“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李嘉然忽然顿住，身体立马坐直，“等等，你要做饭？” 　　叶灵嗯一声。 　　那端长长叹一口气，做梦一般朦胧的语气﹕“果然有了媳妇儿就是不一样啊。” 　　“……” 　　李嘉然在电话那边还是笑，夏志翔经过，看见自家老板满面春风的模样，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怔好半天，生出一种整个世界都玄幻了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亲妈。 ☆、第十五章 　　晚上七点多，蔡桂芬来了电话，问叶灵在外面玩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去。叶灵踌躇片刻，没说李嘉然的事，只说还想在外面多待一段时间，自己一切都挺好的。蔡桂芬倒也没多问，只嘱咐让她多注意安全，一个人在外面多留个心眼等等。叶灵一一应了，才挂断电话。 　　过了没多久，叶辉的电话也来了。 　　他似乎在外面，电话里传来嘈杂的人声，声音也嗡嗡的，估计是喝了酒。他没问叶灵什么时候回来，只闲聊了些琐事，末了又问她钱够不够。叶灵忙说钱够了。自己花销不大，上次他打的钱绰绰有余。 　　“哥。” 　　隔了几秒，“嗯。” 　　叶灵抿紧嘴唇，停了停，摇头﹕“没什么。”话又咽下去。 　　叶辉﹕“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 　　叶辉走到饭店外，夜风吹拂，他点了一根烟，说﹕“过了这次，如果还是没结果，就回来吧。” 　　叶灵愣住。 　　叶辉继续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很多事我们无法控制，也改变不了，你不要怪自己。以前的事都应该放下了，叶灵，我希望你过得快乐些。” 　　叶灵喉咙哽住，隔了半晌后，缓慢地说﹕“哥，我又遇到李嘉然了……我和他，可能会在一起。” 　　那端许久没有声音，叶辉的嗓音有些哑﹕“你确定吗” 　　“确定你们能走下去？” 　　“我不确定。” 　　叶灵深吸一口气﹕“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和他以后会怎么样，我也害怕会承受很多突如其来的东西，害怕许多隐藏的矛盾在某天突然爆发，害怕他……但是，我还是舍不得，我不想放弃，我想试试。” 　　她的声音轻巧而和缓，却坚定，没有动摇。 　　那端沉默着。 　　“哥，谢谢你。” 　　“傻丫头……”叶辉的烟剩下短短一截，他弹了弹烟灰，“只要你不后悔就行。我们什么时候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他似乎长舒了一口气，电话里隐约有人在喊他。 　　叶辉踩灭了烟头，“同事在喊我，我挂了。” 　　“嗯。”叶灵点头，补了一句，“少喝点，别开车。” 　　叶辉轻笑﹕“我知道。” 　　电话挂断后，他转身朝饭店里走去，老邢热络地搂住他肩膀，笑着调侃﹕“你小子跟哪个美女聊得这么欢？” 　　“我妹妹。” 　　叶辉没什么表情，简洁地答。 　　“呵呵，你看，一问就说是妹妹。”两人正走到饭桌前，老邢满脸通红，醉醺醺指着叶辉，别有意味地问﹕“你的妹妹可不少吧？” 　　旁边的几个男的哈哈笑起来。 　　叶辉皱起眉，刚要说话，旁边的孙艳笑了﹕“我说老邢，你别捉弄叶辉了，他真有个表妹。我还见过那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再说了，叶辉这么老实，哪里是你说的那样。” 　　老邢一听，哈哈笑了两声，掩饰尴尬﹕“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自罚一杯。”说着意思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这不是开玩笑嘛，叶辉你别见怪啊。” 　　叶辉松开衬衣的第一颗扣子，看着老邢喝下那杯酒，没说话，也没拦他。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旁边几个男的识趣地敛了笑，聊别的去了。孙艳看看叶辉，立马打圆场﹕“好了，吃菜吃菜，老喝酒算怎么回事啊。老邢啊，你少喝点，待会儿回去了又要挨嫂子一顿骂。” 　　老邢果然忘了刚才那茬儿，含糊地应﹕“这才多少啊，当年我可是连干一瓶白的都不带脸红的。你把她叫到这儿，我还敢喝你信不信……”说着就滔滔不绝。 　　大家哄笑，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叶辉没再喝酒，坐了半晌，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第二天下午，叶灵午睡起来就去了附近的菜市场。她挑了许久，买了条新鲜的鲈鱼，还有排骨和蔬菜。满满一大袋拎回来，到公寓时刚好四点。她将排骨放到砂锅里炖着。在客厅歇了一阵，看见天色昏暗了些，进厨房准备晚饭。 　　天刚擦黑，叶灵将菜端上桌，一抬头，看见李嘉然推门进来。 　　“吃饭了。” 　　她将汤小心放在桌上，还是被烫得吸了口气。 　　“烫着了？” 　　李嘉然两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指尖红了些。 　　“没事。”她有些局促，抽回手，眼神闪躲着，“米饭好像煮硬了一点。” 　　李嘉然看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没说话。 　　叶灵盛了两碗饭，端出来，两人坐下吃饭。李嘉然胃口很好，吃了两碗，鱼也吃完了。 　　吃完饭，叶灵洗碗。不知何时，李嘉然不声不响走到了她身边。水池里的泡沫激荡着，她清洗着碗筷和锅铲，对上李嘉然的目光。 　　“怎么了？” 　　“看你呗。”他笑。 　　“我有什么好看的。” 　　叶灵转身将碗筷放回原来的地方，一缕碎发垂下来，扫过她白皙柔软的脖颈。 　　“你这厨房没用过？”她问。 　　“嗯。” 　　“难怪呢，厨具全是新的。”她低头继续清洗，“昨天把这儿洗了一遍，费了好半天功夫。” 　　“媳妇儿辛苦了。”他装模作样地笑着给她捏肩膀。 　　“……” 　　能不能好好说话，叶灵睨他一眼，没再理他。 　　李嘉然站在她身后，笑意渐渐收敛，他安静地看着叶灵，眼睛里有些别的东西。 　　“我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忽然说。 　　叶灵动作放缓。 　　像陷入回忆里，他的神色有些怔忪，末了眼眸低下去。 　　“我觉得现在这样特别好。真的，我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就你和我。” 　　窗外的夜色渐渐深沉，对面楼上的灯光昏黄如星。远处城市闪烁的霓虹流动，蜿蜒成一条条璀璨的河流。身后的人说完，双手虚虚环住她的腰，空气很安静。 　　叶灵转身看他。 　　他的眼里嵌着她的身影，深深的像一潭水。 　　李嘉然拥住她，叶灵脸贴在他胸膛上，手还滴着水。 　　“对不起……我一直很爱你，很爱很爱。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希望再和你在一起，我逼自己忘记……如果我勇敢得早一点，我们就不会错过这么久……叶灵，谢谢你，谢谢你等我……”声音闷闷的，藏着几丝低哑。 　　他很少有这样正经深情的时候，叶灵的心莫名膨胀成温暖柔软的一团。 　　她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手掌离他的背有点远，怕水沾湿他的衣服。 　　两人抱了一会，“快去洗澡吧。” 　　李嘉然摸她的背，“再抱一会儿。” 　　一抱又是许久，两人都没说话。 　　等叶灵手上的水都干了，他才松开她，笑了﹕“你先去洗。” 　　夜里，叶灵回房间睡了以后，李嘉然走到阳台接电话。 　　夏夜的风依旧燥热，他站在高处，沉着脸听电话那端的人说话，视线投远，一声不吭。 　　“行啊，李嘉然，现在刚冒点头就过河拆桥了是吧。” 　　蒋勤冷笑:“当初求着我让我拉投资拉生意的那个人是谁啊，谁他妈喝醉了爬上了我的床，你告诉我是谁？！”她的声音陡然尖利，那端传来酒杯破碎的声音。 　　安静了很久，没人说话。 　　末了李嘉然淡淡道﹕“蒋勤，我感谢你曾经帮过我。我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真的从没想过靠着你往上爬。” 　　顿了顿，“至于那次，是意外。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那些都不重要了。现在我们分开吧。你心里也明白，我们并不合适，早点分开对大家都好。” 　　蒋勤听完，咬着牙﹕“李嘉然，你他妈现在腻味了就想把我甩了，我告诉你，没门。” 　　“那你想怎么样？”他冷声问。 　　“我想怎么样？我要你的公司做分手费，你给吗？” 　　“不可能。” 　　李嘉然心里清楚蒋勤根本不是好相与的主，这次的分手，自己不死也得扒层皮。可是公司是他辛苦办起来的，不可能交到她手里。 　　隔了几秒，蒋勤又在那端笑起来，声音狠毒又妩媚，一字一句像锋利的刀片在割人的耳朵。 　　“我要你从哪儿爬起来，就在哪儿跌下去。” 　　李嘉然掐断了电话，脸阴沉。 　　对着夜风，他点了一根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也没管。沉默地抽完，走到客厅。 　　看见卫生间亮着灯，他走近了。 　　“叶灵？” 　　“嗯。” 　　叶灵含糊应了一声。 　　“还没睡吗？”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你先去睡吧。” 　　李嘉然没动静了。 　　叶灵手里拿着姨妈巾，匆匆换完，又将沾了血迹的内裤放在水盆里搓洗。小腹隐隐胀痛，她忍着痛应了李嘉然两声。 　　她等了许久，想着他应该已经去休息了，才蹑手蹑脚地拿着装着内裤的盆走出卫生间，穿过昏暗的客厅，朝阳台走去。 　　“你干嘛？” 　　身后蓦地想起李嘉然的声音。 　　叶灵陡然一惊，感觉下身热流一涌。 　　她转身，目光闪躲着，说﹕“没、没干嘛。” 　　说完一抬头，刚好看见李嘉然正看着盆里她的白色内裤，似笑非笑。 　　 ☆、第十六章 　　李嘉然还看着她。 　　叶灵扛不住了，一只手挡住盆，转身就往阳台走，动作飞快地拿内裤晾了。再回到客厅，李嘉然正坐在沙发上，拍拍他身旁的位置﹕“坐会儿吗？” 　　时间也不算晚，刚过十点。李嘉然自然是睡不着的。 　　叶灵走在他身边，两个人坐着没说话，客厅里也没开灯，只有卫生间的一丝灯光透过来。 　　李嘉然侧头看她﹕“在这儿无聊吗？” 　　“有点。” 　　“明天带你出去逛逛？” 　　“……怕热。” 　　他嗤笑一声，“那在家也没什么意思啊。” 　　叶灵蹙眉想一阵﹕“那去看电影吧。” 　　她抠着指甲，从来也没约过会，貌似情侣约会无非都是逛街、吃饭、看电影。 　　“好啊。” 　　李嘉然自然而然拉过她的手，但只简单握着，眉头蹙着，凝神想着别的什么。 　　“想什么呢？”叶灵问。 　　李嘉然看看她，忽然道﹕“叶灵，我想把公司搬回去。” 　　“回去？” 　　“嗯。” 　　李嘉然简单应一声，没说别的。 　　叶灵怔住，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即便她不懂生意上的事，也明白他的人脉和根基都在这里，此时回去无异于东山再起，再想做成气候谈何容易。 　　“为什么？” 　　她等了片刻，才等来他的回答。 　　李嘉然手指拨开她脸颊边的碎发，淡淡道﹕“这里我待够了。”目光暗了暗，继而停了几秒，他看着叶灵的眼睛，“我们回去，等一切稳定下来，嫁给我好么？” 　　他定定看着叶灵，叶灵瞬间呼吸都漏掉一拍。 　　她磕磕巴巴﹕“什、什么？” 　　“等稳定下来，我们结婚吧。”李嘉然在她手背轻吻一下。 　　叶灵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有些恍惚，声儿有点虚﹕“你确定？” 　　“确定。” 　　李嘉然蓦地笑了，“不能再确定。有了你，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的声音缓缓低下去，大手搂过她的肩膀，她倒在他的怀抱里，彼此十指交缠。她柔软的身体紧贴他的胸膛，沐浴露香甜的气息隐隐传到他鼻间。李嘉然轻轻动了一下，头侧过来，沿着叶灵细腻的脖颈吻，一路往上，经过耳垂、下巴和嘴角，一个缠绵温柔的吻终于落在她嘴唇上。 　　叶灵抱住他，心毫无规律地跳，呼吸混乱，却努力迎合着他，小心翼翼探出舌，小心翼翼吮着他的唇。 　　李嘉然意识到她的主动，吻得更凶猛更激烈，一手把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隔着睡裙在叶灵腰间游走，指尖灼热，所经之处如撩起熊熊火焰，直烧得叶灵脑袋一阵阵发蒙。 　　他忽然离开她的唇，吻沿着脖颈一路撩拨，灼热的呼吸喷在叶灵肌肤上，她听见彼此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温热的舌缠上脖子，酥麻如触电的感觉让她的身子不可控制地软下来，李嘉然重重压在她的身上，大手不轻不重揉着她的胸，她感觉透不过气。 　　“等、等等……”她细细喊了一声，努力找回一丝理智，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片，好像有个声音在说，太快了，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 　　李嘉然根本没有听见，他像一匹渴急了饿狠了的狼，此时已经红了眼，丧失了理智。他亲吻得近乎噬咬，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留下红红的痕迹，大手无意识地继续往下探，重重摩挲着她的大腿根，似乎要撩起睡裙。 　　“不要！” 　　叶灵突然尖叫一声，李嘉然的动作蓦地停住。 　　他喘着气，和叶灵对视着，叶灵的脸颊还红着，她抿着嘴唇，轻轻摇头。 　　李嘉然脑子清明几分，冷静一阵，坐起来。叶灵也缓缓坐起来，将凌乱的睡裙理了理，目光落在别处。 　　两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对不起。”叶灵解释着，“我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只是，只是……”她支支吾吾，没继续说下去。 　　李嘉然挑眉看她，看了半晌，末了笑一声，说﹕“你是不是怕啊？” 　　叶灵的脸倏地红透了。 　　她嗫嚅半天，最后别开了脸，脸颊还红着。 　　李嘉然笑，“傻丫头……”过了会儿，他说﹕“对不起，是我不对，我太急了。”手摸着叶灵头发。 　　叶灵看着他。 　　“我等得起。”他眼里带笑。 　　等叶灵房间的灯熄了后，李嘉然又折回卫生间，洗了个冷水澡，那股火才算灭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卡。 应该没人问我为什么这么少，我也就不回答了。 ☆、第十七章 　　第二天没有阳光，天阴沉着，倒也没下雨。 　　李嘉然领着叶灵看了电影，两人在外面闲逛，后来逛到商场，李嘉然拉着她去买衣服。叶灵来的时候没想到会住这么久，带的衣服确实不多。 　　进了一家装潢风格明丽的店，李嘉然安静立在一旁，看叶灵挑衣服。没几分钟，她挑了一件浅蓝色的格子裙，腰部微微收束，款式保守，却也不会出错。她看一眼标价，准备进换衣间试衣服。 　　李嘉然的手伸过来，“试试这件。” 　　叶灵看过去，这件黑裙肩部和背部大片镂空，肩部的蕾丝花纹透着低调的性感，下摆线条流畅，款式大胆而优雅。 　　她愣了愣，摇头。 　　李嘉然笑﹕“不喜欢？” 　　“不太适合我。” 　　“你适合什么样的。”李嘉然笑，“试试。” 　　叶灵垂眼再看他手里这件黑裙，最后还是拿上，去了换衣间。几分钟后，她再出来时，李嘉然眼睛一亮，蓦地笑起来。 　　叶灵侧身站在镜子前，镜里的人身材纤瘦窈窕，黑裙镂空的部分露出白皙的锁骨和肩背，腰身收束，黑裙下摆到膝盖，整个裙子将她的气质衬托得沉静典雅，又透着一丝隐约的性感。 　　她呆愣了几秒，迟疑地转身看李嘉然。 　　他走到她身后，扶着她肩膀，目光柔软﹕“不是很美吗？” 　　他看着镜子里的叶灵笑。 　　顿了几秒，目光飘过她裸露的半截背，他在她耳畔压低声音﹕“不过，穿给我一个人看就够了。” 　　气息拂过叶灵耳垂，她的脸有些红。 　　买完衣服，天更阴沉，李嘉然看看时间。 　　“看样子要下雨，要不晚饭回家吃吧。”他说。 　　“好。”叶灵答。 　　李嘉然取了车，两人将东西放进后备箱，上了车。刚准备发动，恰好夏志翔打电话过来，李嘉然和那端说了几分钟，挂断后脸沉了几秒。 　　转头对叶灵说﹕“我先把你送回去，待会儿还得去趟工厂。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别等我了。” 　　叶灵知道他忙，没多问。 　　到了公寓楼下，叶灵推开车门，准备下车，忽然被李嘉然拉住胳膊。 　　“怎么了？”她回头. 　　李嘉然似笑非笑看着她。 　　“说话。” 　　他笑意一敛，脸凑过来。 　　叶灵试图将手从他手掌里挣脱，“你快走吧。一会儿都晚了。” 　　“嗯？” 　　李嘉然凑得更近，鼻子擦着叶灵脸颊，“还赶我走？” 　　叶灵别开脸﹕“没、没有，就是怕你时间不够，误了事。” 　　李嘉然声音低低的﹕“你亲一口我就走。” 　　这流氓，叶灵在心里骂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仰起脸飞快在李嘉然脸上亲了一下，一触即逝，轻得像蜻蜓点水。 　　李嘉然眸色深沉，猛地捧起叶灵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他倒是很克制，亲了十几秒，就松开叶灵。看她眼睛透着水光，脸颊微红，李嘉然笑了﹕“我走了，乖乖等我。” 　　叶灵理着头发，不做声。 　　静了几秒，她说﹕“开车注意安全。”说着手握住李嘉然的左手，李嘉然心里一软，手反握住叶灵的手指，嘴角弯了弯﹕“知道。” 　　叶灵下了车，看着车子缓慢驶远，转身走向公寓楼。 　　中午，叶灵吃完饭，歇了会就睡了午觉。一觉醒来看见李嘉然发来的短信，说他晚上不回来。 　　叶灵靠在枕头上发了一阵呆，最后打下一行字﹕嗯，好好吃饭睡觉，别熬夜别太累。 　　短信发出去没多久，叶灵刚掀开被子，李嘉然的回复就到了。 　　“遵命，夫人。” 　　她的脸腾地一热，啐了声，笑意也蔓延开。 　　到客厅坐下，她拿起沙发上还没看完的书，泡了一杯茶，继续看下去。此时时间尚早，下午三点多，但窗外天色阴沉，树叶在风中不住摇摆，正是风雨欲来之势。 　　叶灵坐了半晌，屋里的光线阴暗，她起身走到窗前，屋外已经是大雨瓢泼。叶灵不知怎的就想到李嘉然，她记得他说过下午要去工厂。她又拿起手机，踌躇半晌，发了一条短信。 　　“下雨了，别淋湿了，小心感冒。” 　　这次隔了许久，李嘉然的回复姗姗来迟，依旧简短暧昧。 　　“多谢夫人关心。” 　　叶灵望一眼窗外的大雨，又呆看了半晌短信，脸上漾开笑。 　　坐回沙发上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叶灵起身去开门，走到玄关的时候，她的脚步忽然顿住。 　　她猜到了——门外站着的是谁。 　　叶灵攥紧手，深吸几口气，脚步有些虚，最后打开门。 　　门外站着蒋勤。 　　目光和叶灵相触时，蒋勤蓦地一笑﹕“你好。”笑容没有丝毫阴郁或嘲讽，甚至还带着丝友好。 　　叶灵被这明艳的一笑晃了神，她原本就心虚，愣了愣才回道﹕“你好。”说完蒋勤就侧身走了进来。 　　她看一眼鞋柜，朝叶灵笑笑﹕“我就不换鞋了。”径直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叶灵心惴惴的，不上不下地堵着，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背着身问﹕“喝茶还是喝水？” 　　“喝水就行。” 　　叶灵倒了一杯水，放在蒋勤面前。 　　“谢谢。”蒋勤看她一眼。 　　叶灵在她对面坐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叶灵想起李嘉然之前的话，又想起这些天他偶尔的愁眉不展(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她还是发现了)，心里霎时间乱糟糟缠成一团。 　　最后还是蒋勤先开口，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我是蒋勤，你叫什么？” 　　“叶灵。” 　　蒋勤捧着杯子，“在这儿还习惯吗？” 　　“还好。” 　　接下来都是蒋勤自顾自找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叶灵偶尔接几句，不好让气氛太冷。 　　“李嘉然这阵子倒是挺忙，总也见不到人。” 　　蒋勤忽的提到李嘉然，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叶灵身上，脸上还带着笑，像是真的在闲谈。 　　“嗯。” 　　叶灵难以回应，手不由自主攥紧。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的关系？”蒋勤直截了当地问。 　　叶灵抿紧嘴唇。 　　蒋勤看着叶灵，笑了笑﹕“男人嘛，谁还不爱回忆一下初恋，回忆一下青春，我能理解。” 　　叶灵蓦地抬头看她。 　　蒋勤还是微笑着，嘴角上勾，“但是――过火了，破坏了规则就不好了。你说呢？” 　　没人接话。停顿几秒，蒋勤继续道﹕“他刚到广州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最开始有点起色的时候，一两年的积蓄被人骗光了。是我陪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是我看着他走到今天，还是我，在他最难的时候给他周转资金、给他介绍生意……” 　　“你说，他现在这么干，是不是有点混。” 　　蒋勤盯着新做的淡紫色指甲，语气淡淡，眸光飘向叶灵。 　　叶灵脸色有些白，但她没有回避蒋勤的目光。 　　“他不是那种人，我知道他不是。” 　　蒋勤停顿几秒，冷笑﹕“那在你心里，他是哪种人？” 　　叶灵摇头﹕“他不是那种能低下头趋炎附势的人。我知道这件事，我们不占理。但是我不想放弃，更不会因为你的这番话就退缩，所以——我只能说对不起。” 　　她没有多余的表情，连语气都平平静静。 　　蒋勤眼神变了变，冷冷看她半晌，说﹕“真是情深意重的一对。” 　　叶灵没说话。 　　蒋勤打开手机，调到相册一栏，语气幽幽﹕“那我给你看点东西吧，说不定看完以后，你的想法就变了呢。” 　　叶灵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神色倏地变了。 　　下午的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楼下的树叶滴滴答答掉着水滴，天色阴着，但还是闷热。 　　叶灵没事可做，李嘉然发来的短信安静地躺在手机里，她没回复，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混混噩噩睡了很久。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呈现着一种浑浊的黄，混杂着几丝奇异的浅红，让人生出恍若隔世的错觉。远处的高楼参差错落，几只飞鸟掠过树梢，倏忽飞往远方。 　　叶灵走到客厅，到了杯水。滚烫的水一口喝进去，舌头一股灼痛，她却没有反应，硬生生忍了，坐在沙发上没动。 　　隔了几分钟，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她蓦地转头，看见李嘉然看着自己，笑着问﹕“起来了？” 　　他穿得十分休闲，一身深灰短裤t恤，看着很清爽。叶灵愣了愣，点头。 　　李嘉然在她身旁坐下，问﹕“什么时候睡的，睡这么久？中午给你发短信都没看见？” 　　叶灵一副出神的模样，李嘉然当她没睡醒，又问了一遍。 　　叶灵低声道﹕“晚上没睡好。” 　　“有什么心事啊，晚上不好好睡觉。”李嘉然开着玩笑。 　　叶灵忽的一颤，下意识掩饰﹕“没、没什么心事。” 　　李嘉然看着她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叶灵忽然站起身，说﹕“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说着往厨房走，步子很快。 　　身后李嘉然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现在五点。”他说，“不着急做饭。” 　　叶灵僵在厨房门口，脚步像生了根一样，不想回头，不敢再面对他。 　　空气变得沉闷静默。 　　李嘉然走到她身后，双手拥住她，语气温柔﹕“怎么了，心情不好？” 　　叶灵抿紧嘴唇没吭声。 　　“对不起，我该多陪陪你的。”过了几秒，李嘉然吻她的耳垂，热气喷在她脸侧，耐心地哄着她。 　　叶灵陡然一惊，偏过头，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心剧烈一痛，她猛然挣扎。 　　 ☆、第十八章 　　叶灵猛然挣扎。 　　李嘉然松开她，神色紧张，问﹕“怎么了？” 　　“没事。” 　　叶灵不动声色地别开脸，目光垂下。 　　他看了叶灵半晌，没多问，说﹕“现在做饭还早，咱们看会儿电视。”牵着叶灵的手，走到沙发前。 　　叶灵安静地坐着，俩人沉默看电视。 　　电视机里播放一档相亲节目。到了最后的牵手环节，七号男嘉宾英俊帅气，三号女嘉宾娇俏美丽，彼此深情对望，现场气氛一瞬间变得粉红浪漫。最后毫不意外，在所有人的期待和祝福里，男女嘉宾牵手成功。 　　俗套的故事，大团圆的结局，在那一刻，所有人心里都相信着爱情的美好与甜蜜。 　　没有人会去想他们以后怎样，会遇到什么样的挫折磨难，他们的爱情能不能挺过风雨。 　　在愉悦的音乐声里，主持人送上祝福，节目结束。 　　到了六点，叶灵起身去厨房，拿出食材开始准备。李嘉然目光追着她瘦弱的背影，心忽的像堵塞了一般。 　　她有心事，但她不愿说。 　　李嘉然走到阳台，点了根烟，一口口地抽着。 　　昨晚又遇到了蒋勤，她还是那副蛮横的样子，不认输不讲理，认准了死也要抢到手。李嘉然感觉很疲倦，他不想应付蒋勤，不想管这些天里凭空生出的许多枝节，不想去深想这些枝节背后是谁在作祟，更不想——回家后看到叶灵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烟头积了长长一截烟灰，很快烧到指头。他也没管，最后这截烟灰被风倏地吹散，他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转身时看到叶灵的身影。 　　她在狭窄的厨房里忙碌着，细白的腿露出半截，脚下是新买的黑色凉拖。厨房的玻璃门关紧了，炒菜的热气和油烟封闭在里面，她额头渗出汗，手上切菜的动作没停。 　　李嘉然看着她，静静地看着。 　　他走过去，将玻璃门拉开，热气扑面而来。 　　叶灵愣了愣，“怎么了？”一滴汗顺着她额头滑下，她的眼睛潮湿黑亮，在黄昏的光线里朦胧而美丽。 　　“把门打开吧，里面太热。” 　　李嘉然的手拂去那滴汗珠，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眼角，那是还湿润着。 　　“嗯。” 　　叶灵低头将切好的土豆倒进锅里，右手拿着锅铲搅动，有些不自然﹕“你去歇着吧，马上就好。” 　　“我不累。” 　　李嘉然看着她。 　　“这里没什么要你做的。”叶灵手里动作没停。 　　“我就看着你。”他说。 　　说完想起什么，李嘉然转身去了房间，十几秒后，他拎着一架风扇出来。将风扇插好电，他还试了试风，调到适宜的档，转身问叶灵﹕“还热吗？” 　　叶灵摇头。 　　锅里的土豆牛肉冒着泡，被锅盖盖上，咕噜咕噜地响着。风扇在他们身后转动，一阵阵风在他们之间流动。两人都没有说话。 　　叶灵装作专注地盯着锅。 　　李嘉然还是站那儿看她。 　　她脑子里转着蒋勤的照片，赤裸的身体，凌乱的衣物，暧昧的房间，还有照片下方他清晰的冒着胡茬的脸。 　　叶灵手指死死抠住流理台，她感觉喘不过气，她很想逃。 　　她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在白色地砖上洇开一片湿迹。 　　她没有声音地哭。 　　李嘉然眼神一暗，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在怀里。他声音很轻，贴在叶灵耳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我不想看见你哭。叶灵，告诉我好吗，不要闷着，告诉我。” 　　一丝呜咽涌出她的喉咙。 　　叶灵伏在李嘉然的胸膛上，心里泛着一阵接一阵的钝痛，眼泪更加汹涌。 　　她觉得自己应该恨他，应该质问他、打他，但她做不到。 　　她只能怪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找回他。 　　李嘉然关掉灶火，直视着叶灵，声音更沉更涩﹕“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是因为我吗。”他停顿几秒，“对不起，叶灵，对不起。” 　　他细细亲吻着她的耳朵，还有她湿润的眼角。 　　叶灵忽然抬起头看他，眼睛里蓄着泪，还藏着别的东西，她问﹕“你后悔吗？” 　　“什么？” 　　她直盯着李嘉然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想你后悔，李嘉然。” 　　他眉头紧皱，“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止我这一个选择。我很普通，很胆小，很自私，我想拥有你然后永远都没有顾虑。可是，可是我发现我越来越担心很多事……”她哽住了，那几张模糊的角度奇异的照片在脑子里天旋地转。 　　她知道自己晚了一步，没有资格怨怪他，更没有理由在这里哭。 　　如果心不是疼得那么狠，她一定不会当着他的面哭，她也很想告诉自己——那些是他以前的事，跟现在的他没有关系。 　　“说完了？”他问。 　　李嘉然脸颊紧绷，说﹕“你知道什么对吗？” 　　叶灵怔住。 　　“还是有谁来找过你，蒋勤？”他声音沉着，盯着叶灵。 　　叶灵僵住了，没有摇头，脸色惨白。 　　李嘉然喉头微动，说﹕“我没想瞒着你，只是觉得那些没必要在你面前提。我不想你不开心。”他捧住她的脸，“叶灵，不要怀疑我，不要动摇。我爱你，我可以比任何人都爱你。” 　　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深沉，和坚定。 　　那颗心在他的胸腔内，在距离她五厘米的身体里沉沉跳动，她几乎感受得到它的滚烫、炽热。 　　她终于开口﹕“昨天下午蒋勤来过。” 　　“她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给我看了几张照片。”她喉间一滞，“照片很模糊，角度也不好，但看得清是你……” 　　“别说了！”李嘉然呼吸都乱了，停顿了许久，他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所以你因为这个，就不相信我了吗，嗯？所以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就有可能离开你、放弃你？就因为我跟别的女人上过床，你就觉得我的爱很脏，所以动摇了？” 　　他在问叶灵的同时，心里涌起一股股无力感。 　　她不相信又怎样，你有什么办法吗。即便那是过去的事，但你能保证她心里永远没有芥蒂。 　　李嘉然忽然不想再开口，他等着叶灵的回答。 　　过了很久，外面的天渐渐黑透。客厅没有开灯，整个屋子只有厨房这一处明亮的地方，显得此处静谧而孤独。亮白的光线倾泻在两人身上，锅里的土豆应该已经凉了，电饭煲的开关早就跳到“保温”，没人理会它们。 　　叶灵动了动站得酸胀的腿，抬眼看眼前这个人。 　　他微垂着头，没有看她，从这个角度看，能看见他发红的眼眶，还有紧绷着的脸颊。 　　她的心一瞬间变得很软很软，像一碰就会碎。 　　叶灵倾身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她说﹕“不是。李嘉然，不是的。” 　　他听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一酸，回抱住她，力道很大，像要把她勒进怀里，永不松开。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叶灵呢喃着一句，没说其他。 　　也不用再说其他。 　　她的手指摸上他的脸，指尖在他的眼角、眉骨和下颌来回摩挲，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她望向他的眼神，漆黑清亮，温柔坚定，就像最初相遇的时候，她静静望着他，却望进了他的心里。 　　李嘉然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啄吻，目光牢牢锁住叶灵，滚烫得炙人。 　　叶灵目光动了动，抿紧嘴唇，伸手拉下他的头，踮起脚尖，送上自己的嘴唇。李嘉然稳稳接住，温热的唇缠绵交接，唇齿相依。 　　他的手摸上她的腰，她的手紧紧摸着他的背，他们呼吸越来越急促，酥麻的感觉滚过两人的心底。李嘉然吻得越来越猛，几乎占据了全部主导权。他疯狂吮着她的舌，大手在叶灵柔软的胸部摩挲，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身体。 　　就在叶灵感觉喘不过气的时候，他的吻忽然下移，落在她的脖子上，落在她的锁骨上，灼热又令人沉醉，像一把腾腾的火烧在叶灵心里。 　　气氛有些微妙。 　　她隐约感觉到什么，心跳越来越快，但她咬紧了唇，没有阻止他。 　　大约过了几秒，李嘉然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叶灵下意识地问。 　　李嘉然再抬眼，眼睛里的欲望消散了大半，恢复了向前的清明，但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摇摇头，说﹕“没事。”一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叶灵还没回过神，直直看着他。 　　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避开她的视线﹕“吃饭吧。”说完走到流理台前，揭开锅盖，打开火，准备热一遍锅里的菜。 　　叶灵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闪动。 　　她走近几步，抱住他的腰，说﹕“给我吧。” 　　李嘉然僵住。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在诱惑他。 　　李嘉然喉结滚动，“我怕失去你。” 　　他懂自己的欲望有多强烈多可怕，只要一碰到她，自己全部的理智、冷静全都被一把升腾的火烧没了，他想要她，想疯了。 　　但他更怕她怕自己，怕现在的冲动和欲望伤害她。 　　静了一两分钟，他听见她说﹕“我就在这里，我不走。”她吻着他的背，隔着一层衣料，酥麻的感觉像致命毒药，几乎令他痉挛。 　　“嘉然，我不怕了，给我可以吗？”她最后说。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严肃啊。 ☆、第十九章 　　李嘉然怔了半晌，忽然笑了。 　　……台词反了吧。 　　他转过身，挑眉看着叶灵，还是那副笑，没说话。 　　叶灵有些错愕，还有些恼。 　　李嘉然笑意渐渐扩大，看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才略微收敛，正色道﹕“现在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都行，但绝对不是现在，不是她刚看过那些照片之后。 　　而且他还得等，等这些都解决。 　　叶灵不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 　　李嘉然摸她的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吃饭吧，肚子不饿吗？”说完他关上火，拿盘子盛出烧好的菜，盛饭的同时示意叶灵将菜端出去。 　　他端着两碗饭出来，看见叶灵抿着嘴唇坐在长桌对面，眼睫垂着。 　　他瞟了一眼，没做声，低头扒饭。 　　过了片刻，他再看，叶灵咬着筷子，还是一副出神的样子。但他很清楚这跟半个小时之前的不开心不同，因此没放在心上，放轻了语气﹕“想什么呢，快吃饭。” 　　叶灵自己憋着难受，见他问了，放下筷子说﹕“我问你，你老实答。” 　　李嘉然被她刻意严肃的神情搞得有些懵，“嗯。” 　　“……我是不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叶灵咬牙问完，空气倏地安静，对面的李嘉然看着她没动。 　　她皱着眉看他。 　　他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她还想着刚才那事儿。 　　“不准笑，快说！” 　　李嘉然憋住笑，“……也不是一点没有。”他故意拖长声音。 　　叶灵的脸更黑了。 　　“就是太瘦了。”他好笑地看她，敲敲桌子，“还不好好吃饭。” 　　叶灵忍了忍，低头扒饭，不吭声。 　　过了半晌，李嘉然的声音蓦地响起﹕“别胡思乱想，对自己有点信心。” 　　叶灵停下筷子，一口饭还没咽下去。 　　他看着她发红的耳根，道﹕“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全世界最性感最迷人的。所以——以后不要随便撩我，我可对自己的自制力没信心。” 　　他眼睛里带笑，嘴角上扬。 　　叶灵呆愣了几秒，咽下饭，低低嗯一声。 　　嘴唇几不可察地上扬，泄露了她的心情。 　　时间又过了五六天，转眼已到八月下旬。蔡桂芬来过多次电话，叶灵都找各种理由搪塞着，叶辉在那边似乎也帮她打掩护，因此蔡桂芬没怎么怀疑她。 　　倒是叶灵自己，学校八月底就要开学，新学期她被调到毕业班，任务重了不少，她想着早点回去准备一下，免得开学的时候太匆忙。 　　晚上李嘉然回来的时候，她随口提了一下。 　　他松领带的手顿住了，皱着眉﹕“这么快？” 　　“还快？我在这儿已经待了二十多天了。”叶灵提醒他。 　　李嘉然脸色一沉，“你待腻了？” 　　“……” 　　叶灵仰起脸看他，耐心解释﹕“不是我不想待下去，是确实该回去了。学校信任我，让我带毕业班，我不能出差错。不说别的，最起码态度得积极点，得早点回学校准备吧。” 　　李嘉然脸色柔和许多，但还是拧着眉。 　　最后问﹕“什么时候走？” 　　“后天。” 　　叶灵转身进了厨房，端菜出来。 　　李嘉然站那儿没动。 　　“吃饭了。”她说。 　　他走到在餐桌前坐下，目光随着叶灵移动，低声道﹕“真他妈快啊，我怎么觉得过了没多久……” 　　叶灵笑着瞥他一眼，将一碗饭放在他面前。 　　李嘉然没动，凝神想着什么，忽然说﹕“我明天不去公司了。” 　　“怎么了？”叶灵抬眼看他。 　　“陪你。” 　　叶灵摇头﹕“不用。” 　　“用。”他回得斩钉截铁，“后天几点的票？” 　　“还没买呢，可能八九点吧。” 　　“那只有明天一天了。”李嘉然顿了顿，“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唉，算了，这儿你也不熟，还是我选地方吧……” 　　他絮絮叨叨，忘了吃饭，也没注意叶灵一直看着他。 　　等李嘉然抬起头，碰见叶灵的目光，他问﹕“怎么了？” 　　“咱们哪儿都不去。” 　　她重复一遍﹕“咱们就在家待着吧，不出去了。” 　　“为什么？” 　　叶灵垂下目光，筷子拨弄碗里的米饭，淡淡道﹕“那些地方我都去过，不想去了。” 　　李嘉然愣住，一时有些懵。 　　“你说什么？” 　　他有点不敢相信，盯着她，“你都去过，怎么可能？” 　　叶灵平静回视他，语速缓慢﹕“从大三那年，我每年都会来这边找你。人没找到，这里倒是摸得很清楚。” 　　顿了顿，她咬着筷子，“之前甚至想过，要不要在这里找个工作，但是舅舅、舅妈身体不好，而且我也舍不得他们和学校的孩子，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李嘉然呼吸一滞，脑子里转着她那句“我每年都会来这边找你”。 　　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上，搜寻着他。这样的寻找，简直如大海捞针。 　　可她来了六年。 　　就连遇见他之后，明知缘分被他掐断以后，她又来了一次。 　　空气忽然很安静，灯光仿佛在晃动。 　　他胸口发闷，半晌才开口﹕“你怎么现在才说？” 　　叶灵笑笑，“没什么。我现在找到你了啊。” 　　她的眼睛静得像一潭水，看不见丝毫过去的苦涩。 　　李嘉然默默看她片刻，没再说话。 　　晚上八点多，叶灵洗了澡出来，看见李嘉然在阳台抽烟。 　　她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一只大手忽然搂过她的腰，她倒在李嘉然怀里。 　　袅袅烟雾在她鼻息间散开，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想偷袭我？” 　　声音带着笑，有些哑。 　　叶灵扭动了一下，“没有。” 　　“不承认？” 　　叶灵抿着嘴笑，“没有。” 　　李嘉然收了笑，两手将叶灵圈在中间，右手夹着的烟只剩一截。 　　他望着远处，烟雾在风里散开。 　　叶灵忽然说﹕“烟能戒吗？” 　　“怎么了，”李嘉然掐灭烟头，皱着眉，“你不喜欢烟味？” 　　“也不是。” 　　她顿了顿，“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弯着嘴角笑，低头去亲她脸颊，“我尽量少抽，好不好？” 　　叶灵看他几秒，点头。 　　“等我们要孩子，我就戒了。”他说。 　　叶灵一愣，脸发热。 　　“进去吧。”她说。 　　李嘉然拉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手心，眼神变得温柔。 　　“我说，等我们要孩子，我就戒烟怎么样。” 　　叶灵脸还热着，不说话。 　　李嘉然似笑非笑盯着她，最后揉揉她的头，在额头落下一个吻。 　　“好了，不逗你。进去吧。” 　　第二天两人腻在家里，一起做饭，一起看剧，两个人窝在沙发上，腻着腻着就亲到一起了。每当感觉苗头不对的时候，李嘉然都及时“刹车”，借口上厕所或抽烟，硬把那股火给压了下去。 　　转眼一天过去，第三天一早，叶灵醒得很早，闹钟还没响。 　　现在早晨六点半，她上午九点的飞机。 　　她望了望窗外，怕吵醒李嘉然，起床时动作很轻。蹑手蹑脚走到卫生间，叶灵愣了愣，看见李嘉然正在洗脸。 　　“起这么早干嘛？”她问，踮起脚尖替他抹去眉骨上的水珠。 　　李嘉然挂起毛巾，在她腮边亲了亲。 　　“怕你提前跑了。”他说。 　　叶灵好笑地瞪他一眼﹕“要跑早跑了，还等到现在。” 　　“没准你就想把我的心偷了以后再跑呢。”李嘉然将她的手攥住，放在自己胸膛上。 　　叶灵没抽出手，手指摸上他的衬衣，目光飘了飘。 　　“……我也不想走。” 　　她头低着，“不是没办法嘛。” 　　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流露出不舍的神情。 　　她其实一直掩藏得很好，怕自己难过，怕他难过。 　　李嘉然心一软，低头啄了啄她脸颊，说﹕“没事。可以打电话，还可以视频。如果不忙的话，我还可以抽空回去看你。” 　　叶灵闷闷地没吭声。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会乖乖的，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他又去吻她的嘴唇。 　　叶灵偏开头，“唔……还没刷牙。” 　　李嘉然笑，加深了这个吻，直吻到叶灵喘不过气，他才松开她。 　　叶灵眼睛湿漉漉的。 　　她笑着推他﹕“好了，我要刷牙洗脸了，你去做早饭。” 　　“好的，夫人。”他不羞不臊地回道。 　　吃完早饭，赶到机场的时候，时间也还早，才八点。 　　过安检前，李嘉然事无巨细地嘱咐一通，从路上的安全到回家以后打电话报平安，叶灵没不耐烦，都记下了。 　　最后，李嘉然拥着她安静几秒，说﹕“抽空我回来看你。” 　　“还是我看你吧，你这么忙。”叶灵说。 　　李嘉然揉揉她的头，“听话，我回来看你。路上折腾，怕你累。” 　　叶灵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飞快退开，脸有些红。 　　“走了。” 　　“嗯。” 　　李嘉然站在原地，看着她拖着行李箱走进去。 　　她又回头看了好几眼。随后，那道纤瘦的身影很快消失。 　　李嘉然上车后，点了根烟，夏志翔的电话进来。 　　李嘉然揉揉眉心，将烟掐灭。 　　“我马上来。你们准备一下，等会儿开会。” 　　“好。”那边应下。 　　车子飞快驶远。 　　这边叶灵刚上飞机。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着茫茫云海往外看，什么景物都模糊不清。 　　广州这个城市，转眼被抛在身后。 　　但那个人，好歹兜兜转转又回到她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回来了。 这篇文的名字换了，写的时候忽然想到的，觉得还算贴切。前面的部分会仔细修改，后面的情节也会铺展开。尽力做好，鞠躬。 ☆、第二十章 　　一路折腾回到家时，天色刚擦黑。 　　叶灵拖着行李箱进门，却没看见蔡桂芬的影子。反而是叶建军，从厨房里走出来，见了叶灵，说﹕“回来了，快歇会儿。饭马上就好。” 　　叶灵﹕“舅妈呢？” 　　“她有点事去了，以为你明天到呢。”叶建军往屋外看看，“应该快回了。” 　　“有事？”叶灵换下鞋。 　　叶建军走进厨房，声音模糊许多，“不就是天天操心你哥的事儿吗。唉，要我说，操那么多心干嘛，你哥他现在不想找对象，就不找呗。你舅妈啊，就是瞎着急……” 　　叶灵听着听着，笑出声﹕“舅舅，这话要是被我舅妈听见，你可又要被唠叨了。” 　　叶建军瞅她一眼，也笑起来﹕“你这孩子……”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叶灵回房间放好行李，换了衣服出来时，蔡桂芬正坐在沙发上，大口灌水，眉毛却拧着，像在想什么。 　　叶灵心一紧，“舅妈，怎么了？” 　　蔡桂芬抬眼，看见叶灵，神色舒缓了些﹕“叶灵啊，回来了。” 　　“嗯，刚回的。” 　　叶灵踌躇着，还是开口问︰“有什么烦心事么，怎么一回来就沉着脸？” 　　蔡桂芬皱着眉，欲言又止。她看看叶灵，往厨房瞅了一眼，叶建军还在炒菜，兹兹的声响将客厅与厨房隔开。 　　“叶灵啊。”蔡桂芬半晌才开口。 　　“嗯。” 　　“……你知道，同性恋吧？” 　　“知道啊。” 　　叶灵喝水的动作猛然停顿，险些呛住。 　　蔡桂芬脸上显出几丝难为情，眼睛看着叶灵，支吾着﹕“你说你哥——” 　　“不会！” 　　叶灵陡然打断她，“我敢保证，我哥决定不是。” 　　“那他……”蔡桂芬满脸愁绪，“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倔呢。这都二十七八了，还不着急找女朋友。你说这要不是……不是那个，那还能怎么回事啊！” 　　叶灵忽然觉得好笑，但还是收敛了神色，道﹕“表哥他挺正常的，上学的时候也有女生喜欢他，就是他们那一届的校花，两人还处过一段呢。不过就是当时早恋，不敢跟您说。” 　　“真的？”蔡桂芬紧张地问。 　　“真的。”叶灵点头。 　　“表哥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更何况，现在的年轻人不就是不喜欢家里催吗，你别逼得这么紧，没准明天他就自己找了媳妇回来呢。” 　　蔡桂芬自个琢磨了一阵儿，最后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算了，随他吧。” 　　叶灵抿唇笑起来。 　　“吃饭了。”叶建军在餐桌那边喊。 　　叶灵扶着蔡桂芬肩膀笑﹕“这就来。” 　　三人刚落座，门被打开，叶辉高瘦的身影从夜色里走进来。他放下包，看见叶灵，目光微动，“回来了。” 　　“嗯。”叶灵替他添上碗筷，“快吃饭吧。” 　　叶辉点了头，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时瞟了一眼叶灵，“没晒黑啊。”语气淡淡。 　　叶灵一笑，低头夹菜。 　　“玩得怎么样？”他不经意地问。 　　叶灵心里一动，隐约知道他问的不止这个，露出一个明媚的笑﹕“特别好。” 　　叶辉的笑停在脸上，他深深看着叶灵，夹了粒花生米，没什么情绪﹕“那就好。” 　　或许因为刚回来，先前甜蜜的情绪还没消散，饭桌上叶灵很活跃，不停说着在外面这一个月的趣事，匆匆吃完，还跑去拿给他们带的礼物。蔡桂芬和叶建军两人连声说不要，责备叶灵花那么多钱。 　　“我现在都工作了，孝敬孝敬你们怎么了。”叶灵转脸对叶辉吐了吐舌头，笑得羞涩又狡黠，“再说了，还有哥给我撑腰呢。” 　　叶辉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给她打钱的事，哼笑了下，点了根烟，眯着眼看她分礼物。 　　“哥，这是你的。” 　　叶辉接过方盒，“什么？” 　　“你自己看。” 　　叶辉打开，是一条领带，深蓝色不规则花纹，低调又不失庄重，看得出价格不低。他抬抬眼皮，小丫头品味在线啊。 　　但最后他皱着眉﹕“以后别给我买这些了。” 　　“为什么？” 　　“别说你现在刚工作，工资才多少，就算你哪天发了财，也别这样寒碜你哥。我的东西自己买，你的钱自个儿存着，知道吗？” 　　“哦。”叶灵撇撇嘴。 　　叶辉瞟她一眼﹕“你们女孩花钱的地方多，给你你就拿着，别跟我们见外。” 　　“知道了，哥。” 　　叶辉走到沙发边坐下，往蔡桂芬那边看看，朝叶灵使个眼色。叶灵会意，在他身旁坐下。 　　他抽着烟，烟雾缓缓散开，他眼睛眯了眯，问﹕“你和他，怎么样？” 　　“挺好的。” 　　叶灵忽然觉得不好意思，拿起桌上的茶一口口喝着，眼睛盯着电视机。 　　“那小子对你好吗？”叶辉目光未落在实处，虚虚地飘着，似乎在想什么。 　　“很好。” 　　“要是他敢对你不好，跟家里说，别委屈自己。”他弹了弹烟灰。 　　“嗯。” 　　叶灵望着对面他沉静的侧脸，心忽然有些软。但是她没有说更多，只是简单嗯了一声。 　　又闲聊了几句，叶辉手机响起，他起身走到屋外接电话。叶灵看蔡桂芬和叶建军吃完了，收拾餐桌，准备洗碗。 　　水池里的泡沫随着擦洗的动作激荡着，客厅里的声音传入耳中十分模糊，她不禁想起和李嘉然在一起的那些夜晚，他的笑，他的皱眉，他低沉但愉悦的嗓音，他缠绵的亲吻，此刻都在她心头悄然萦绕，甜蜜又忧愁。 　　为了爱而甜蜜，为了遥远的距离而忧愁。 　　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下来。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短暂震动了一下，一条消息进来。 　　因为手上沾着泡沫，叶灵暂时还没法看。但不知为何，她隐约到什么，心跳得有些快。匆匆洗完碗，收拾完流理台，她跑进房间，拿出手机，果然是李嘉然的消息﹕ 　　“老婆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我很受伤。” 　　叶灵好笑，打了一行字，准备回复时又删了，最后回复﹕“没忘，洗碗去了。下午一到家，不是发短信报过平安么，李先生不要无理取闹好吗。” 　　消息发过去的下一秒，李嘉然的电话打过来。 　　他的名字在屏幕一下下跳动着，似乎感染了打电话那端的人的心情，叶灵莫名想笑，划下接听键。 　　那端意外沉默了两秒，李嘉然没先说话。 　　叶灵轻笑，无奈道﹕“好了，我不是刚歇下来嘛。而且，我一看到你的消息就回复了，你还要怎么样？”声音被她刻意放软，从手机里传来，更添上一丝微痒的沙哑。 　　李嘉然假装的火没发出来，倒撩起他另一股火。 　　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 　　“我想你。” 　　李嘉然靠在沙发上，单手松领带。 　　叶灵怔了怔，“今天才第一天。” 　　“从第一天开始就很想你。”李嘉然目光在暗黄的壁灯上停留，语速缓缓，“之后的每一天，思念就多一分……” 　　叶灵听着，脸热起来。 　　这样酸溜溜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带着些不正经的意味。 　　我也是，我也是。她在心里默默想，但到了嘴上，这三个字又溜了回去。 　　李嘉然正经起来﹕“什么时候去学校？” 　　“后天。” 　　“明天好好休息。” 　　“嗯。” 　　静默两秒，叶灵问﹕“在干嘛呢？” 　　李嘉然默默笑，“刚歇下来，在沙发上躺着呢。” 　　“快去洗澡。”叶灵催促，“别再拖着拖着又晚睡。” 　　“马上。”李嘉然淡淡道，点了一根烟，慢慢抽，没有洗澡的意思。 　　两人都没说话，电话两端安静着。此时的静默多了一分无声的温柔。 　　窗外月色正明，夏风徐徐。 　　- - - - 　　回学校的那天，天气闷热，乌云低低压着，风雨欲来。叶灵收拾好东西，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想着下雨天好像不好打车。 　　提着行李箱出门，却看见叶辉站在门口。 　　“收拾好了？走吧。”叶辉走过来，提起她的箱子。 　　叶灵问﹕“你今天不上班啊？” 　　叶辉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不上班，送送你。” 　　“不用。”叶灵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叶辉无所谓地笑笑，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最近手头没项目，闲着也是闲着。” 　　上车后，叶灵接了个电话，是崔璐。 　　她老公今天送她去学校，问叶灵需不需要去接一下。叶灵笑着看了看叶辉，回复说﹕“谢谢，不用了。我哥送我。” 　　那边又聊了两句才挂断。 　　叶灵抬头，对上叶辉的目光。 　　她扬了扬手机，“同事的电话，问我需不需要接。” 　　叶辉沉吟两秒﹕“你们同事人挺好。” 　　叶灵附和地点头﹕“嗯，她平时挺照顾我的。还有班主任胡老师，他们都特别好。”说完她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天，与李嘉然重逢的那个上午。在医院的电梯里，她又惊又喜，唯恐在梦中，他没有表情，语气稀松平常。 　　现在想来，那时他也是克制着情绪吧。如果真的不爱了，又怎么会再回头。 　　近六年的时光，在两人之间划下一条泱泱长河。 　　可是，幸好他们没有再错过。 　　车行驶上宽阔的公路上，雨淅淅沥沥下起来。道路两旁树木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叶灵转头去看车窗外，乌云密布，豆粒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 　　她伸出手指，顺着水迹蔓延的痕迹慢慢滑动，玻璃上隐隐映出她的额头和眼睛。叶辉知道那双眼睛里一定蓄着笑。 　　他收回目光，专注地开车。 　　原本想说的话，被不动声色咽了下去。 　　再往前行驶，中学的大门就在眼前。叶灵转过头，眼睛含笑﹕“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叶辉没说话，停好车，拿着伞径直下去，拿上行李箱。 　　雨势小了许多，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满是积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楼。这栋楼是学校教职工宿舍，六层的砖混结构旧楼，典型的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楼道狭窄，下雨天更是光线阴暗。之前叶辉也来过几次，知道叶灵住在402，于是脚步没停。叶灵体力差，落后几步。 　　走到三楼的时候，正碰到下楼的李阿姨。李阿姨是教师家属，在学校商店旁开了一家水果店，在这栋楼里住了六七年。两人也还熟悉。 　　叶灵忙和李阿姨打招呼，她笑着回应着。目光偶然瞥见上方叶辉高瘦的身影，从这个角度看，只看得清小伙子留着板寸头，身形挺拔。 　　李阿姨目光有了变化，笑眯眯看着叶灵﹕“哟，小叶啊，什么时候谈的对象啊？我看这小伙子不错啊，今天下这么大雨，送你来学校的吧。” 　　声音说大不大，但足够清晰地传到上方叶辉的耳朵里。 　　四下静了一瞬。 　　叶灵愣了愣，解释说﹕“李阿姨，您误会了。这是我哥。” 　　李阿姨听完，脸僵住了，尴尬地笑笑﹕“哦，你看我，年纪大了，脑袋也糊涂。小叶你别介意啊。” 　　“不会不会。” 　　又寒暄几句，李阿姨下了楼。叶灵往上走，阴暗的楼梯往上，是斑驳的旧墙，铁丝网边摆着一盆干瘪废弃的仙人掌。叶灵目光往上，看见叶辉站在402的门口，背靠着门，行李箱放在脚边，他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将散未散，那双眼睛里藏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怎么了？” 　　叶辉摇头，示意没事。一根烟只剩短短一截。 　　叶灵拿出钥匙，瞥见他衬衣上潮湿的水迹，刚想让叶辉进来歇歇。叶辉已经扔掉烟头，将箱子提进来，没看叶灵，语气平常﹕“经理刚打电话来，公司有点事，我先走了。” 　　叶灵还没反应过来，低低哦一声。 　　叶辉走到门口，又停住﹕“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发消息。” 　　“嗯。” 　　她看见他肩头一片潮湿的水迹，衬衣湿湿贴在他身上。他没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叶灵回身去看行李箱，浅蓝色的箱子上一丝泥点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日更，感谢关注。 戳进来的盆友如果有什么想法，不如评论几条呗，有空交流交流。强行么么哒。 ☆、第二十一章 　　 　　学校开学的日子通常都混乱。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平时收敛得再好，假期刚结束也难免闹腾。不幸的是，开学第一天的晚上就是语文晚自习。班主任例行交代了事情，叶灵走进教室分发上期末的试卷，然后开始讲课。 　　八月底的天气依旧闷热，教室里的电扇低低转动。课堂上总有学生在窃窃私语，叶灵提醒了两次，才算安静点。因为是毕业班，大家总体上还算自觉，最后一节自习都安静地自习。 　　教室里静悄悄，手机短暂震动一下。 　　叶灵走到门口，点开消息，李嘉然发来一张图片。一只深绿的小乌龟安静地匍匐在玻璃缸里，图片一角是他修长的手指，在逗弄着乌龟。 　　这只小乌龟是她一天下楼去超市回来的路上捡到的。雨后潮湿的灌木丛隐约露出一半坚硬的壳，正巧被叶灵看见，于是顺手捡了回来。当时她宝贝得不行，又买了玻璃缸，又去网上查乌龟吃什么，闲下来就去逗它。 　　相反，李嘉然倒不是很感冒，反正她从没见过他逗乌龟。 　　叶灵笑了笑，正准备回复。 　　那边又发来消息。 　　“小乌龟﹕我想我主人了。”隔了一秒，“不对，我想小叶灵了。”还配上一个哭泣表情。 　　叶灵飞快地动动手指，发过去一句话﹕“主人还在上课，乖乖的。” 　　那边发来一个乖巧的表情。 　　她嘴角弯了弯。 　　夜里两人视频了一次。叶灵看时间不早，催促他去休息。李嘉然想起什么，又发了语音过来﹕“国庆节你们放几天假？” 　　“三天啊，怎么了？” 　　“随便问问。”他笑，“好好休息。”没再说别的。 　　国庆假在忙碌的一个月后如约而至。 　　放假那天下午，刚好没有叶灵的课，她很早就回了家。到家的时候，蔡桂芳和叶建军两人在客厅里看电视，不见叶辉的影子。 　　“我哥呢，他没放假啊？” 　　蔡桂芳眼睛从电视剧上挪开，“他说公司加班，可能明天放假吧。” 　　叶灵没继续问，回屋整理了一下房间，准备洗澡。忽然，手机震动。 　　是李嘉然的电话。 　　他们平时不怎么打电话，都是在微信聊。叶灵想不出他有什么急事。 　　“怎么了？”她轻声问，在床沿坐下。 　　那端呼吸声有些重，隐约带着笑﹕“你在家吗？” 　　“在啊。”叶灵皱眉，“刚回来，热出一身汗，准备洗澡。” 　　李嘉然沉默两秒，笑着﹕“先别洗，你回来一下。” 　　“什么？” 　　叶灵有些懵，莫名心跳加快。 　　“你出来一下。”他还在笑。 　　“你，你……”叶灵忽然结巴起来，不太敢相信他话里的意思。 　　“我什么我，”李嘉然打断她，慢悠悠道，“快点啊，慢了我可就走了。” 　　叶灵顾不上回答，挂断电话就飞快冲出房门，走出门才发现自己头发蓬乱着，脚上套着一双拖鞋。她低头看看自己，有些犹豫。 　　踌躇之间，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声，清朗干净。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夜色将至，余晖的一丝光芒隐隐绰绰笼罩着街道，光线晦暗不明。李嘉然一身白衬衣黑西裤，站在那株枝叶茂密的树下，神色里藏着难掩的疲惫，仍是眉眼含笑。 　　他站在原地没动，笑着看她。 　　叶灵的心猛地酸涩，两步跑过去，紧紧抱住他。 　　街道上还有行人，来往缓慢安详，对面奶茶店里站着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好奇地偷瞄两人。李嘉然看看四周，摸她的头，轻笑﹕“大庭广众的，影响不好。” 　　叶灵没理，抱得更紧。 　　李嘉然笑意扩大，下巴挨着叶灵的鬓角，柔软的头发擦着他脸颊，也痒痒地擦着他的心。 　　隔了好一阵，叶灵才抬起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你怎么回来了？公司不忙吗？” 　　李嘉然笑着牵起她的手，“还好。主要是想见你。” 　　叶灵脸红起来，直直望着他。 　　李嘉然︰“意不意外？” 　　叶灵抿着嘴唇笑。 　　他继续问﹕“惊不惊喜，嗯？” 　　叶灵忍着笑，摇头。 　　李嘉然挑眉，哼笑﹕“一个月不见，学坏了啊，一点都不诚实。”说完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 　　他拉着她的手往对面的奶茶店走，先前的几个女生已经离开，店里只剩两名店员。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其中一位稍胖的店员询问道。 　　李嘉然看一眼叶灵，示意她自己选。叶灵知道他想找个地方说话，随便点了两杯柠檬茶。店铺面积不大，两人挤在一张小桌上，面对面坐着。 　　李嘉然似乎有点累，揉揉眉心，看向叶灵。 　　“刚回来的。”他笑，“趁我妈做饭溜出来。” 　　“你怎么来的？” 　　“征用了峰子的摩托车。”他笑，想起那孙子刚才那气急败坏的表情。 　　“能待几天？”叶灵问。 　　李嘉然敛了笑，道﹕“后天走。” 　　叶灵神色黯淡一瞬﹕“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么远跑回来……”只能待一两天。 　　李嘉然松了松衬衣，无所谓地笑﹕“明天想去哪儿玩？” 　　叶灵摇头，神情依旧怏怏的﹕“不知道。” 　　“有个朋友承包了个水库，听说风景不错。明天咱们去钓鱼怎么样？”他拉过叶灵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手背，停顿几秒，“好不容易抽时间回来一趟，咱们就别浪费了。以后，以后我一定多陪你。” 　　叶灵没说话，点头。 　　“以后娶了这么好看的媳妇儿，让我往外跑，我还不乐意呢。”李嘉然轻轻亲了她手背。 　　叶灵倏地红了脸，瞧瞧四周，飞快抽回了手﹕“别这么不正经。” 　　“我哪儿不正经了？”李嘉然失笑，“亲我媳妇儿还要打个报告啊？” 　　叶灵知道自己辩不过他，瞪他一眼，闭了嘴，低头喝饮料。 　　对面的人望着她一直笑。 　　从奶茶店里出来，天色已擦黑，街道上五彩斑斓的灯亮起来，几家饭馆传来炒菜的香气，食客们坐在外面，高声说笑，嘈杂而喧嚣。 　　两人手牵手走着，步伐缓慢。 　　“以前这条街没这么热闹啊。”李嘉然四处望望。 　　“对啊，现在多了好多新店。” 　　“你家的水果店呢？”李嘉然侧眼看她，问道。 　　“没开了。舅妈身体不好，表哥心疼她，不让她开下去。我舅妈现在每天啊，就去打打麻将啊，在家看看电视什么的。” 　　李嘉然笑﹕“挺好的。” 　　“嗯。我觉得以后退休了，说不定也可以在这儿开家店什么的。”叶灵顿了顿，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哎呦，不行不行。我开店的话，估计没开满一个月就要倒闭……” 　　“开啊，怎么不开。”李嘉然斜着眼看她，“你开店我一定赞助。” 　　叶灵笑起来﹕“真的？” 　　“真的。”他一本正经地点头。 　　“赞助多少？” 　　“一百块吧。”他坏笑，“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你——”叶灵又气又笑，作势要掐他，话音忽然被后面的人打断。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她笑着回头，正对上叶辉的脸。 　　他站在离他们一米远的地方，看样子是偶尔碰上的，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袋子微微抖动，里面似乎是活鱼之类的东西。 　　叶灵愣了愣，才喊﹕“哥。”声音不大，和李嘉然相握的手没有动。 　　“舅妈说你今晚加班……” 　　“嗯。提前做完就赶回来了。”叶辉说完，目光转到李嘉然身上，没开口。 　　李嘉然松开叶灵，主动上前，语调沉稳了几分﹕“李嘉然。” 　　叶辉看了一眼他伸来的手，停顿两秒才握上，淡淡道﹕“叶辉。我们见过的。” 　　李嘉然知道他说的是那年的事，无所谓地笑，摸出烟，抽出一根递给叶辉。 　　叶辉视线飘过他身边叶灵紧张的神情，接过烟﹕“谢谢。” 　　李嘉然默了默，侧头看叶灵，对她微笑，忽然道﹕“那时没想到会有今天。”他轻描淡写，一句话藏着几种意思。 　　仿佛所有的来之不易，都与她有关。所有的艰难，都抵不上和她在一起的今天。世间的因缘际会真是件奇妙的事。 　　叶辉嘴角勾了勾﹕“嗯。” 　　李嘉然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火，两人就在街头站着抽烟。淡淡的烟雾混着餐馆的油烟气，在昏黄的光线下氤氲成一团。 　　叶灵立在一旁，心不知不觉落下来。 　　过了片刻，李嘉然掐灭烟，看着叶灵﹕“我回去了，明天早上八点，在这里等你。”接着对叶辉打了声招呼，“走了。” 　　叶辉抬抬眼皮，扔掉烟头﹕“嗯。” 　　李嘉然骑上摩托车，没戴头盔，远远朝叶灵笑了笑，继而发动车子，飞快驶远。 　　叶灵收回目光，和叶辉一道往家里走。 　　“袋子里装着什么？” 　　“鳊鱼。” 　　知道她今天回家，加班结束后绕了路去买的。 　　“拎着手酸吗？” 　　“不酸。” 　　“明天放假？” 　　“嗯。” 　　“休息几天？” 　　“三天。” 　　“哦。” 　　这样一问一答的对话让叶灵有些尴尬，于是安静下来。两人一起进门，正赶上开饭。 　　蔡桂芳拿过叶辉手里的袋子，打开一看﹕“哎呦，怎么不早点回家，不然刚才就把这鱼烧了。” 　　叶辉淡淡道﹕“路上耽搁了。” 　　“那明天再吃吧。我赶紧搁冰箱里。”蔡桂芳转身去厨房，动作迅速地把鱼处理了，放进冰箱。 　　叶辉坐下吃饭，叶灵心不在焉地扒饭。总感觉哪里不对，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叶辉对李嘉然的态度么，不热情，但也不冷淡，何况他一向这样，可能工作太累吧。 　　这样想，叶灵没继续纠结。 　　洗完澡出来，手机里安静地躺着一条消息﹕“老婆，我太累先睡了。晚安。”她似乎能看到那人疲惫的眉眼微眯着，语气慵懒地说出这句话。 　　手指轻轻动两下﹕“晚安。”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叶灵醒得很早。不知为什么，天色蒙蒙亮时，她就没了睡意。 　　一看时间，五点一刻，躺在床上查看一圈消息，看见李嘉然昨晚发的朋友圈。 　　时间是七小时以前，没有文字，一张简单的没有滤镜的图片。夕阳西下，淡金色的余晖安静笼罩着街道，四周人来人往，最中间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她披散着长发，身形纤瘦，一身棉质长裙虚虚笼着身子，露出白皙的脚踝，脸微微侧着，只看得清皮肤很白。 　　纯直男的拍照水平。 　　看见这张照片的瞬间，叶灵却莫名心虚。昨天匆忙慌乱地跑出来，也就他不嫌弃她这副样子。 　　因为不是共同好友，叶灵只能看见李嘉然的回复。他的好友不知道评论了什么，他的回复简单粗暴﹕滚。这我媳妇儿。 　　叶灵捧着手机傻笑，笑了一阵，爬起来洗漱。 　　慢腾腾做好早饭，蔡桂芳正起床，看见叶灵起这么早，吓了一跳。叶灵解释说朋友邀自己去玩，今天就不在家待着。去的地方有点远，就早点起来准备。蔡桂芳点点头，嘱咐她注意安全，又说昨晚的鳊鱼专门为叶灵买的，等她晚上回来再吃。 　　叶灵笑笑，说﹕“别等我了。那地方太远，我今晚不知道回不回来。” 　　蔡桂芳埋怨着，怎么去这么远。正说着，叶建军和叶辉也起来了。叶灵安抚蔡桂芳几句，保证会不定时打电话报平安，又对叶建军和叶辉说了一遍，接着回房换衣服去了。 　　一堆衣服挑来挑去，最后选了那件黑色蕾丝裙。 　　平时没什么机会穿这条裙子，一直搁在衣柜最里边。穿上的时候，叶灵看着镜子，莫名有些羞涩，但踌躇几秒，还是没换。仔细化了个淡妆，叶灵拿上包出门。 　　－ － － 　　李嘉然没骑摩托，一身休闲的黑长裤白t恤，戴着一顶黑帽，站在路边等她。那模样，简直就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古惑仔，又横又痞。李嘉然见了她，眼神亮了亮，但没说什么，只问吃了早饭没，没吃的话先吃了再去。叶灵摆手说直接去。 　　两人打了车。李嘉然向司机师傅报了地址，叶灵才知道那地方真的挺远。 　　司机师傅是个爱聊天的，一路上天南海北地聊。偏偏叶灵又是个脸皮薄的，不好意思让人家尴尬，两个小时就这么和司机一来一往地聊下去了。倒是她身旁的李嘉然，很少吭声，歪着头笑眯眯看她，表情甚是玩味。叶灵最后被他看毛了，压低声音﹕“你看我干什么？” 　　“你好看。”李嘉然仍笑着， 　　叶灵掐他﹕“没正形。” 　　李嘉然没接话，隔了几秒，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声音压低了﹕“看不出来，你挺能聊的。”话里带笑，分明在揶揄她。 　　叶灵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到达目的地，叶灵先一步下车，故意把他扔在后面。走了几米，回头看，那人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皱着眉看自己。 　　“怎么了？”叶灵没忍住。 　　“你觉得这个方向，对吗？”他眯着眼问。 　　叶灵心一跳，几步走到他跟前，迟疑地问﹕“……不对么？” 　　李嘉然挑眉，四处望望，再低头对上叶灵一脸疑惑的表情，煞有其事地点头﹕“那就对了。”说罢牵起她的手，往前面走。 　　叶灵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扫过他忍笑的神情，手从他手掌里抽出来。 　　李嘉然看她。 　　“太热了。”叶灵闷闷地说。 　　时节已到初秋，天气转凉，此时虽是上午九点多，天气远没有夏天的时候热。李嘉然心下了然，低笑一声，隔了两分钟，再次不动声色将她的手紧握。 　　叶灵没再挣脱。 　　－ － － 　　远处青山掩映，日色明亮和煦，水面波光粼粼。近处碧波荡漾，几只白色的鸟轻捷掠过水面，荡起一层层细微的涟漪。风徐徐吹拂，叶灵倚靠在水库边的栏杆上，墨黑的长发被风吹得四散，露出白皙的脖颈，眼睛微微眯着，凝望着远处。 　　李嘉然拿完东西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在几米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 　　“怎么样？” 　　“嗯，挺好的。”叶灵目光移开，落在他身上，皱着眉，“就是有点晒。” 　　李嘉然笑了一声，环视四周，来钓鱼的都是大老爷们，或者有的带着半大的男孩，个个皮肤黝黑，女人都来得少。他舔舔嘴唇，盯着叶灵白嫩的脸蛋看﹕“嗯，这么白，晒黑了确实不好。” 　　“不过没关系——我带了防晒霜，还有遮阳伞。”叶灵转眼从她那个宽宽大大的包里拿出两样东西，心里暗自庆幸带的东西很全，笑眯眯地给他看。 　　李嘉然看她雀跃得意的神情，抿唇笑了笑﹕“走吧。” 　　真正到水边钓鱼又是另一番情景。从前他带她出来的那次，也是钓鱼，可目的不同，环境不同。那时一心想让她喜欢上自己，表面上是钓鱼，实际上心思一半都放在叶灵身上。这次李嘉然选了个阴凉的地方，绿荫深深，微风轻抚，眼前是幽深碧绿的水，头顶细碎的阳光洒下来。叶灵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他拿出鱼竿和线，调好饵料，定好位置，长长的黑色鱼竿轻轻一甩，转眼已到几米之外。 　　“过来。”没过一会儿，李嘉然朝她招手。 　　叶灵依言走过去，见他让出自己的位置，立在一旁，看样子要让自己学。她愣了愣，摆手说自己钓不了，还是乖乖在旁边看比较好。显然李嘉然没那么容易放过她，眯着眼瞧她，还是坚持，笑着让她试试，说就当玩玩。 　　叶灵哪里是他的对手，没两句就投降了。李嘉然简洁地给她讲了讲注意事项，她耐心地听着。等她真正坐下来的时候，心跳又加速了，眼睛紧紧盯着几米外的鱼漂，纤细的手指牢牢抓紧鱼竿，水面上的一丝风吹草动都觉得是鱼上钩。李嘉然则一脸轻松地坐在原来她的位置，跷着二郎腿，摸出烟点上。 　　就这样忐忑地度过了十几分钟，忽然，刺眼的阳光下，鱼漂猛然动了一下，叶灵下意识扯竿。用力之时，竟然发现鱼竿那端力量出乎意料的沉，迫使她不得不站起身，双手扯竿。她心下一喜，心想难道自己误打误撞碰上了一条大鱼。 　　她不禁笑起来，有点得意冲身后的李嘉然挑眉。李嘉然也有些意外，走到她背后，眯着眼道﹕“使点劲，不用担心把鱼竿弄断。” 　　叶灵手下用力，使出全力跟鱼竿那端的“大鱼”较量。眼看着鱼线一点点收拢，水下被捕获的目标物也一点点靠近，最后在叶灵紧张的心跳声中缓缓露出水面。 　　站在她背后观望的李嘉然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引得叶灵在紧要关头抽空回头，瞪了他一眼，眼里满是“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的恼怒。李嘉然没说话，挑起眉毛，示意她看前方。 　　叶灵转头一看，目标物已到近处，荡漾的水面上，那鱼钩上钩住的分明是一坨沉甸甸的湿漉漉的水草和杂枝，哪有什么大鱼！紧绷的心陡然一松，叶灵望着那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又是失望又是好笑，瞥见李嘉然的神情，更是恼羞成怒，将鱼竿一放﹕“我不钓了。” 　　李嘉然没管鱼竿，蹲下来好脾气地哄﹕“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笑话你。”眼底还有未褪去的笑意。 　　叶灵别过脸，不理他。 　　“好媳妇儿，我真的错了，别生气了。待会儿给你钓大鱼行不行？”他态度诚恳地说完这段话，见叶灵羞恼的表情一点点消退，飞快地在她脸上啄了一口，“看好了。” 　　他两步走过去，将鱼钩上的水草和杂枝慢慢取下来，重新上了饵料，手臂一甩，鱼线轻捷地飞出去，转眼已到五六米之外。固定好位置，他坐在那儿眯着眼看，没动。 　　叶灵挪到他身后，托着腮看他。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钟头，李嘉然已钓上来两条鱼。他指着其中颜色较浅的一个道﹕“这是白鲦。”又瞄一眼另一条，“这个你知道，鲢鱼。” 　　说完又拿出手机，划了几下，给她看几张图片，全是青鱼草鱼鳜鱼之类淡水鱼。 　　叶灵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又看看图片上长得相差无几的几种鱼，抿了抿嘴唇﹕“你好厉害。” 　　原本是夸奖的话，到了李嘉然这里又换了一层意思。他似笑非笑地看叶灵，勾了勾嘴角，最后凑到她耳边﹕“以后不要随便夸男人厉害，懂么？” 　　呼出的热气扫在叶灵耳边。 　　叶灵愣怔了一瞬，脸红起来，转身走到旁边去，没理他。 　　这里的水库水质好，鱼鲜味美，不少钓友慕名而来。收费标准也极为合理，钓上来的鱼，统一按市场价称，钓友愿意自己带走就可以立即付钱，如果想吃新鲜的鱼，也可以在这里的餐馆做，价钱另算。 　　李嘉然又钓了一条颜色金黄漂亮的鲫鱼，等叶灵看够了，他再放了回去。两人拎着之前钓的两条鱼去了水库边的餐馆。李嘉然把鱼交给厨师，出来后和叶灵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等菜的期间，李嘉然接了个电话，他笑着和那边说了几句，瞟了一眼低头看手机的叶灵，嗯啊应付两句挂断了电话。 　　“谁啊？”叶灵问。 　　李嘉然低笑﹕“就是那承包水库的朋友，说他家就在附近，让我下午一定过去玩……诶，你说真奇怪啊，上学的时候没见那小子这么上道啊，不爱说话，又死倔，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懂事？” 　　“人总会变的，有的慢慢变好，有的渐渐变坏，有的谈不上好坏，只是成长而已。”叶灵停顿一下，“也许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高兴，怎么不高兴。”李嘉然把玩着手里小巧的茶杯，目光飘向叶灵，“他也挺为我高兴的。我说我带我女朋友来，他还挺激动……呵呵，这小子。” 　　话音刚落，两人目光一齐转向窗外。 　　玻璃窗外，风倏然变大，乌云密布，雨滴淅淅沥沥而下，毫无征兆地，天地间拉起一道迷蒙的雨幕。路边的人纷纷躲进餐厅避雨，雨丝扑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缓缓下滑的水迹。 　　叶灵﹕“怎么办？” 　　“先吃饭再说。”李嘉然不是很在意。 　　吃完午饭，两人冒着雨冲进附近的一家超市。既然去别人家里，还是带点礼物比较妥当。李嘉然选了几件东西，叶灵听他说那朋友还有个不到一岁的小孩，最后又给孩子挑了一份玩具。 　　走出超市的时候，雨势略小。李嘉然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撑伞，顺带着将叶灵圈在怀里。不熟悉地形，不到一里的路走走停停，最后还是那朋友出来接，两人才到地方。 　　他朋友叫赵柯，中等身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得出已经微微发福，笑呵呵地领两人进家门。他妻子正哄孩子睡觉，看李嘉然、叶灵进门，笑眯眯地寒暄几句。谁知怀里的小家伙耳朵尖，被扰了睡眠，哇哇地哭起来，弄得一屋子人哭笑不得。最后叶灵也帮着哄孩子，连哄十几分钟，小家伙才消停下来，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一下午，屋内的几人聊得热闹，外面的雨也下得热闹。不停歇下了三个多小时，路面积了不少水坑，坑坑洼洼，满是泥水。赵柯夫妇再三劝两人歇一晚再走，说雨这么大明天再走也不迟。叶灵不好推辞，最后还是李嘉然说自己赶着回广州，就不再叨扰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依旧是打车。开始一段路还算顺畅，但车子行驶到半路，抛锚了。 　　车停在尴尬的地方，四周田野绿茫茫一片，树木葱郁，鲜有人家。 　　司机再三道歉，一边抱怨这鬼天气，一边焦急地打电话。两人没办法，此时找不到车，身上也淋湿了。李嘉然在路边打了几个电话，最后面色一沉，说﹕“住旅馆吧，明天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前方高能预警，系好安全带。 ☆、第二十三章 　　李嘉然抬头看看四周，又问了一遍司机，确认了方位，这才领着叶灵往前走。两人在雨中走了一段路，总算到了先前提到的旅馆。说是旅馆，更像是一户人家。旅馆边是几家小饭馆，还有家面积不大的小卖部。旅馆外墙的瓷砖坑坑洼洼，门口蹲着一条黑狗，冲着两人汪汪两声就被人喝止。 　　走进去，光线昏暗，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见两人进来，放下手里的茶杯，问两人要什么样的房。李嘉然瞟一眼墙上挂的房价表，掏出钱夹说，两间标准房。那老头看看两人，没说什么，最后将钥匙交给两人，自己继续盯着电视去了。 　　叶灵跟在李嘉然身后，看着他被雨淋湿的肩膀，说﹕“你快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 　　李嘉然没回头，短短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攥紧了。 　　已近傍晚，天色阴沉着，窗外树木在风中缓缓摇摆。窗帘拉上一半，房间里光线晦暗，闷热得有些难受。叶灵将包放在床上，打开电视，靠在床头，安静地看了十几分钟。这个时段，无非都是各地方台的新闻。 　　空调已经打开，冷气爬上后颈，先前黏腻的汗水贴在皮肤上，不太舒服。叶灵没带换洗衣服，踌躇一阵，脱下黑裙，穿着内衣裤进了卫生间。 　　温热的水洗去疲乏和汗意，叶灵慢腾腾洗完澡，将内衣裤搓洗了，晾在卫生间里，再套上之前的裙子。对着镜子照了照，还好，看不出什么。 　　特殊情况，只能特殊处理了。 　　正吹着头发，房门被敲响，叶灵穿上鞋去开门。 　　李嘉然站在门口，头发微湿，还是那套衣服，但看得出已经洗过澡。他拿着钥匙，没进去的意思，问﹕“去吃饭？” 　　叶灵愣了愣，说﹕“不……我不出去了。” 　　“晚上不吃会饿。听话，咱们出去吃点。” 　　“不，我还是不出去了。”她咬着嘴唇，不知道怎样解释。 　　李嘉然沉默两秒，看着她﹕“那这样，我买回来。你回房间等一会。”说完，他转身走了。 　　叶灵在房间等着，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电视机的声音嘈杂挤满整个房间。她又进了卫生间，打开吹风机，对着内衣裤吹。差不多半干的时候，房门被敲响。 　　她马上去开门，李嘉然拎着饭盒进来。附近有几家小饭馆，平常的食客也都是民工之类的，没法做得精致。四个菜，两荤两素，勉强吃饱。 　　窗外夜色来临，昏暗的景物模糊成一团。叶灵拉上窗帘，打开灯，房间里陡然明亮。 　　两人安静地吃着，李嘉然忽然从袋子里摸出一罐可乐，递给她。 　　“买饭的时候，顺路买的。” 　　叶灵摇头﹕“我不渴，你喝吧。” 　　李嘉然将可乐往旁边一放，“喝不惯这个。应该买啤酒的。”后一句声音很轻，但叶灵还是听见了，闻言笑了笑。 　　“怎么没买？”她问。 　　“什么？” 　　“啤酒。” 　　“啊，这个嘛。”李嘉然停了筷子，半真半假地答，“怕酒后乱性。” 　　不知是不是叶灵的错觉，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安静了一瞬。接着那人低低地笑起来，两肩在颤动。 　　叶灵有些尴尬，吃了两口，收起筷子﹕“我吃完了。” 　　“就这么点？”他瞟一眼她剩下的饭菜。 　　“嗯。” 　　叶灵本以为他还会说什么，结果他安静得很，一声不吭地继续吃饭。她收起快餐盒和筷子，放进垃圾桶，转身的时候瞥见李嘉然的目光，他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怎么了？” 　　他摇头，目光却更复杂，直勾勾看着她。 　　叶灵低头看自己，一片雪白的肌肤藏在黑色蕾丝里，若隐若现。先前没开灯，光线昏暗，自己在镜子前看，自然看不出异样。此刻灯光大亮，明亮的光线下怎么会看不出她……里面没穿。 　　她硬着头皮，解释道﹕“下午出了汗，就把内衣洗了……我想着，反正不出门，明天应该……应该就干了……” 　　空气很安静，静得她心跳加快。 　　李嘉然短短地嗯了一声，喉结微动。 　　视野里的那片柔软的雪白忽的耀眼起来，明明没喝酒，他却觉得头晕目眩。李嘉然扔掉餐盒，打开那罐可乐，猛猛灌下一大口。 　　喉间干渴稍解。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像在休息。 　　房间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叶灵弯腰收拾床上的包，纤瘦的腰，微翘的臀，柔软笔直的长发垂在她肩侧，她背对着他，动作很慢。过了几分钟，灯光暗下，电视剧的声音响起，对白声很轻，几不可闻。 　　叶灵靠在床头，纤长的腿直伸着。此时只有昏暗的壁灯开着，橘黄的光落在她清丽的脸庞上，温柔而旖旎。 　　李嘉然眯着眼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他手里还拿着那罐可乐，液体在金属罐里轻轻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很安静。他的心在这安静里蠢蠢欲动。 　　过了许久，右手微抬，他按灭了壁灯。 　　房间里陡然陷入黑暗。 　　对面的人呼吸温热，痒痒地扑在他耳根上，他的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简直像一头猛兽剧烈撞击着墙壁，即将破墙而出。 　　叶灵屏住呼吸，黑暗里只看得见李嘉然模糊的轮廓，而他的脸，在慢慢靠近。 　　灼热的唇贴上自己，混合着可乐的味道，一瞬间紧紧纠缠住她的唇舌。 　　叶灵瑟缩了一下，听见他安抚着﹕“别怕。”唇贴上她耳垂，一下下吮、吸着。她的心忽然柔软，温顺地接受他的霸道和侵略，像安抚似的，温柔地回应。 　　窗外似乎有风，窗帘缝隙处被轻轻吹起，又缓缓落下。对面街道上昏黄的光漏进来，洒在床沿。她在一室昏暗里看见李嘉然的身体慢慢伏下来。 　　唇齿纠缠，呼吸相闻。 　　湿濡，滚烫，所有真实的触感都刺激得令人心颤。 　　他埋在她颈侧，亲吻越来越重，手渐渐下移，滑向她腿侧。她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陷入巨大的惶恐或欢愉。 　　这样的时刻，谁都没办法平静。 　　李嘉然克制着停住，喘息着，声音低哑：“我开始了。” 　　没等叶灵回答，他已经褪掉她的裙子。 　　没穿内衣，雪白的两团跳出来。 　　他额头渗汗，身上炭一样滚烫。再扒掉自己的衣服，只剩一件，黑色的内裤包住高高耸起的一团。 　　叶灵挣扎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在他的亲吻里喘息，细细地喊：“别，别……没，没那个……” 　　“我弄在外面……”他停顿一秒，亲她的嘴唇，“有了就结婚。” 　　“等我半年，咱们结婚，好吗。”李嘉然哑着声说。 　　叶灵的眼角滚出眼泪。好，她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我们早该如此。所以，不会后悔，也心甘情愿。 　　□□相对的一刻，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他的身体缓慢下沉，进入一个深邃神秘的世界。极致的坚硬与柔软，侵略与包容，在彼此身体的交合里达到顶峰。 　　叶灵感觉自己像坠入一场荒诞又无比真实的梦境。一波波汹涌澎湃的浪潮将她席卷，抛起，又落下，回环往复，她在浪潮里起伏、颠簸。潮水一般的疼痛和快感向她袭来，五感混沌，天地旋转，剧烈急促的喘息声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体积和色彩，她只看得见他，听得见他，感受得到他。 　　时间被极致的感受无限拉长，每一秒都煎熬，都无比清晰。 　　她听见一声一声的心跳，两颗心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细碎的呻、吟一点点漏出来，在安静的夜里仿佛泄露了不可说的秘密。 　　最后，他一声闷哼，抽身而出，躺在她身侧，喘着气。 　　沉重的感觉陡然消失，她动了动身体，疲惫酸痛，发丝纠结成一团，满身汗水。 　　潮水渐渐退去，五感归位，世界一片清明。叶灵望见窗外的树叶打在玻璃上，湿漉漉的暗绿的树叶被昏黄的光线映着，透着几分静谧。 　　李嘉然伸出手臂，搂住她，亲吻她头发。 　　“疼吗？”他嗓子还哑着。 　　“有点。” 　　他低下去吻她脸颊，“对不起。”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短暂地震动﹕ 　　“下次就不疼了。” 　　李嘉然心里想的是，早知道不装模作样开两间房了，浪费。 　　－ － － － 　　雨后的空气清新冷冽，风缓缓吹进来，窗外树叶被刮得簌簌作响，更衬得满室寂静。叶灵掀开眼皮，翻了个身，李嘉然的睡颜映入眼帘。 　　她细细打量他。 　　他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眼睫很深，不是那种纤细的长，而是一潭水般的深邃，教人移不开视线。下巴上青青的胡茬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叶灵手指贴上去，轻轻摩挲两下，痒痒的，刺手。 　　刚收回手，那双紧闭的眼睛蓦地睁开，未睡醒的眼里含着笑。 　　叶灵一怔。 　　未等她反应过来，李嘉然已一把搂过她﹕“想跑？”说着把下巴往她脸上蹭，刚冒出来的胡茬痒痒刺着她的脸，热气喷在她耳朵上，叶灵受不了痒，又笑又躲，弄得气喘吁吁。 　　最后李嘉然抓紧她两只手，颇为得意地问﹕“服不服？嗯？” 　　淫威之下，叶灵哪里敢再否认，连声求饶﹕“服了服了……”说罢又笑起来，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 　　李嘉然定定瞧着她这副模样，忽然安静下来，伸手抚平她凌乱的发丝，在她额头吻了吻。 　　“起床了。”他说，但身体丝毫没动。 　　叶灵看他一眼﹕“你倒是起啊。” 　　他幽幽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叶灵扑哧笑出声，笑完飞快地爬起床，“你不起我起！懒虫！” 　　洗漱完，穿内衣的时候，后面伸来一双大手，先慢腾腾摸着她的腰，继而脸也贴过来，手缓缓上移，揉上胸前两团柔软。叶灵扛不住，扭着身子无声抗议。但是很显然，正在犯罪的某人丝毫没将她的抗议放在心上，力道越来越重地亲她脖颈，然后是脸颊，最后重重吻上嘴唇。 　　叶灵在被吻得喘不过气的间隙，心想这人的欲、望倒是来得后知后觉，让人猝不及防。 　　犯罪过后，李嘉然心满意足地放过她。 　　转脸便春风满面，神采奕奕，哪有先前那困倦的模样。 ☆、第二十四章 　　 　　回去的路上，出乎意料的顺畅。两人一出旅馆，就在路边拦到了车。一路飞快过去，窗外天气刚刚放晴，早晨并不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叶灵望一眼身边的李嘉然，勾了勾嘴角。 　　李嘉然装作没看见。 　　等叶灵转过头，他飞快在她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满意地欣赏她娇嗔的白眼。 　　因为航班就在上午，留给他们柔情蜜意的时间实在不算多。把叶灵送到家，故意贫嘴逗了她几句，看她没有不开心，李嘉然才放心离开。 　　匆匆收拾了一下，等于海燕叮嘱完，李嘉然坐出租车到机场。 　　手机刚充好电，不依不饶地响。夏志翔在电话那端焦急地交代了情况，事出紧急，那边已经乱作一团。听到最后，李嘉然脸色已经很难看。 　　他强压下情绪，沉声道﹕“我下午到，你先把那边稳住。那批货直接交给质监局，目前表明态度最重要，别的先别管。” 　　夏志翔连声应着，李嘉然突兀挂断电话。 　　即便他知道蒋勤没那么好对付，也没想到她真的这么狠，下手这么快。 　　这一招，非把他往绝处逼。 　　临登机前，他调出那一串熟悉的号码，目光暗了暗，拨通。那端隔了一分钟才接起。 　　“怎么样，见一面吧？”他开门见山。 　　蒋勤在那端笑，笑得妩媚﹕“李嘉然，咱们不是掰了吗，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她停顿，话锋一转，“你不怕你的小女朋友不高兴？” 　　李嘉然没接话茬，冷笑一声，道﹕“蒋勤，我不傻。这次的事，你在中间出了多少力，我一清二楚。咱们就别装糊涂了，晚上见面谈吧。” 　　对于她，李嘉然实在难以虚与委蛇。 　　“那好。晚上八点，老地方等你。” 　　蒋勤说完，将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眼神变幻莫测，末了凉凉笑了两声。 　　假期结束，叶灵赶回学校。匆忙备好课，上午四节课在两个班连轴转，临到中午累到不行，嗓子也疼起来。忙了几天，这天下午歇下来，正在抽屉里找之前剩下的胖大海泡水喝，手机突兀地响了。 　　原来是胡老师拜托她去李泉家里一趟，了解一下情况。 　　四班的几个刺头儿就数高明科和李泉两人。说起来，这两个长得倒是不错，一米八以上的高个子，放在理科班也绝对是吸引眼球的帅哥。可偏偏是中看不中用，空有好皮囊。平时抽烟打架一样不少，成绩更不用说，倒数一二名被两人包揽，一次都没落下。当初分班的时候，胡老师听说这两人被分到自己班，很是愁眉苦脸了一阵子。 　　这两天，这两个人的影子都没见着，打家长的电话，一个含含糊糊地应付，语焉不详，另一个更厉害，电话根本打不通。胡老师没办法，无奈之下决定家访。 　　因为李泉家就在附近，胡老师想着自己去较远的高明科家，请叶灵帮自己去李泉家看看情况，最好能带李泉回学校。至于路费，胡老师再三坚持自己掏，让她不要挤公交，打车去。叶灵想着自己的课已经上完了，下次课要到第二天下午，于是答应下来。要了地址，她就拿上包走了。 　　下午天色阴沉，乌云压顶，闷沉沉的，令人无端压抑烦躁。叶灵按照胡老师给的地址找了过去，出租车停在一条破败的巷子前。 　　她迟疑地走进去，左右看了看，房屋参差错落，电线横斜，浓密的丁香树低低垂下来，投下大片树影。越往里走，路更曲折，路旁水沟里污水横流，不时有几个闲坐的老人打量她。她停在一个小院门口，曲水岩巷56号。院里花盆的草长得茂密葳蕤，杂物乱七八糟堆在一块，屋门紧闭，显然许久没人住。 　　叶灵转身，问旁边院里坐着喝茶的大爷﹕“大爷，李泉是住这儿吗？” 　　大爷有些耳背，叶灵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勉强听清，含含糊糊道﹕“啊，小泉啊，他家就是这儿。” 　　“可是屋里没人啊。”叶灵又看一眼紧闭的院门。 　　老大爷慢腾腾地放下茶杯，眯着眼说﹕“他爸妈离婚后，他和他妈住在这儿。去年他妈又结婚了，就搬走了，现在就小泉一个人住。前一阵子，他好像说什么不想读书了，现在在哪里上班来着，这几天都没见他人影……诶，老婆子，小泉上次说他在哪儿上班？” 　　屋里颤颤巍巍走出来一位老婆婆，她围着围裙，像刚从厨房出来，见了叶灵，迟疑地问﹕“你是……” 　　叶灵答﹕“我是李泉的老师。他这几天没来学校，我来问问情况。” 　　闻言，老婆婆脸色变了变﹕“哎呦，不去学校可不行。小泉上次说，他在什么酒吧上班。我当时没留心，只记得这点。”她看看叶灵，欲言又止，踌躇了半天，语气放软，“老师啊，小泉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虽然有些调皮，但本性不坏。您要是找到了他，千万好好劝劝他，让他别走了歪路啊。” 　　叶灵微微一怔，道﹕“您放心，我会的。” 　　本以为不服管教的学生该是处处差评，但这样的李泉却令叶灵感到意外。她自认为做老师的这两年算是尽心尽责，如果今天不能找到李泉，她真的无法心安。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师傅，您知道离这儿最近的酒吧吗？” 　　目前她只能想出最笨的办法，就是一间一间酒吧找。 　　天色愈发阴沉，天气预报上显示晚上有雨。叶灵一间间酒吧找过去，一下午竟是一无所获。恰好此时胡老师打来电话，问她情况。叶灵猜他知道后，一定劝她放弃，所以她含含糊糊地应付，说已经找到人了，正在谈，匆匆说完便挂了电话。 　　地图上显示最后一家酒吧，叶灵顾不上其他，直接打车奔了过去。这间酒吧地址较隐蔽，司机师傅也找了半天才找对地方。一下车，入目的是灯红酒绿的建筑，五彩斑斓的霓虹在黄昏里散着艳丽的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隐隐传来。叶灵怔了怔，还是走了进去。 　　酒吧内音乐声动感嘈杂，光线幽暗，叶灵的视线扫了一圈，看见吧台边一个高大的背影，他倚靠着旁边的人，嘴里叼着一根烟，侧脸像在笑。 　　叶灵走过去，敲了敲台面﹕“一杯啤酒。” 　　李泉闻声回头，目光触及叶灵的脸，脸上的笑僵住。几乎过了半分钟，他才掩饰好眼神里的尴尬，换上一种平常的语气﹕“稍等。”说完，那根烟被他扔掉。 　　叶灵淡淡点头。 　　一杯啤酒递过来，她伸手接住，状似无意地问﹕“在这里怎么样？”冰凉的啤酒入喉，激起一阵寒意，她坐下来，舒了一口气。 　　李泉没什么表情﹕“还行。”顿了顿，他的目光飘过这间酒吧，最后望向叶灵，眼神里带着玩世不恭的意味，刻意强调﹕“比在学校好。” 　　叶灵轻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又喝了口啤酒，她问﹕“薪水怎么样，还够日常花销吗？” 　　李泉回避了她的视线，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老师，这不关你的事吧。” 　　沉默片刻，叶灵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人生有几个阶段很重要，比如现在，我不希望你走错。或许你今天觉得在这里工作很潇洒很自由，比在学校混日子好上千倍百倍。但那只是你没有尽力的结果。这的确是一条更轻松的路，不过没人能保证你以后不会后悔。” 　　李泉抬起眼皮，笑了笑，一字一顿﹕“老师，你的大道理真多。” 　　“后悔？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也会选别的。可是有吗？你们都不是我，就别替我操那么多心了。学校我就不去了，麻烦您告诉班主任，是我混，我不上进，让他别为我操心了。”他语气轻飘飘，一双手漫不经心地擦着玻璃杯，眼睛没看她。 　　叶灵听得无言以对，心里堵得慌。 　　她沉默几秒，忽然说﹕“今天下午，我去了你家。家里没人，我就找到了这里。” 　　李泉的眼神变了变，嘴唇紧闭。 　　“一个下午，足够我了解很多事，想明白很多事。李泉，说实话，你让我很意外。”叶灵在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我们的确不是你，不知道你的苦衷，不能体会你的难处，但我希望你能再试试，不要轻易放弃。我们会尽力帮你。真的，再试试好吗？还有一年，你不知道一年后是什么样的结果，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如果你现在选择这一条路，你的人生真的就尘埃落定了。” 　　“还有你父母，你觉得他们希望看见什么样的你？你妈妈希望你怎么做？其实你心里应该明白的，对吗。” 　　话音落下，酒吧里幽暗闪烁的灯光照在李泉脸上，照出他尚青涩的轮廓。他板着脸，像在想什么，又像在发呆。手里重复着擦拭的动作，只是越到后面，动作越慢，变得机械而粗鲁。 　　几分钟后，他停下动作，依旧没有看她，只是定定地看对面酒杯里橙黄清澈的液体，白色的泡沫浮在液体表面，一晃一晃地动。 　　李泉忽然转身，背对着叶灵整理柜台的酒，声音很低﹕“老师，你先回去吧。”叶灵还未开口，他又说﹕“你让我自己想一想。想清楚了，我会回去的。” 　　叶灵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在酒杯旁留下一张纸条，“这是我的电话。有需要的话可以打给我。”开学时，班主任都会把各科老师的号码写在黑板上，以防学生有事联系不上老师。但显然，李泉的手机里肯定不会存有她的号码。 　　叶灵一向不会客套，因此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她希望能帮到他，出自真心和实意，并不是什么客套寒暄。 　　李泉应该也听出来了，他望了一眼叶灵，闷闷地嗯了一声。 　　走出酒吧的时候，天色昏暗，瓢泼的大雨倾泻而下，闪烁的霓虹在雨幕里模糊成五颜六色的几团，来往的车辆飞快驶过，溅起阵阵泥水。 　　叶灵站在酒吧门口，一把小遮阳伞根本抵挡不住大雨，很快，她的长裤湿了一半，寒意随着腿肚子往上爬。 　　这样的天气本来就不好打车。叶灵在手机里翻了翻，忽然想起叶辉这两天在家。 　　“哥，你……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接一下我？” 　　叶辉闻言，声音有些沉﹕“你在哪儿？把地址发给我。顺便解释一下你不好好在学校待着，这么大的雨出来瞎跑的原因。”说完电话里传来钥匙叮当作响的声音，那端叶辉挂断了电话。 　　叶灵硬着头皮在微信里交代了事情始末，把地址发过去的时候，叶辉的语音响起﹕“你倒是热心肠，怎么不想想这么大的雨淋感冒了怎么办！” 　　“你在那儿别动，我马上过来。”语音戛然而止。 ☆、第二十五章 　　车来车往之间，夜色如墨，大雨瓢泼。 　　叶灵远远看见叶辉那辆黑色的大众驶过来，车灯极亮的光柱透过雨幕，朝她所在的方向推移。 　　车在台阶下方停下，叶辉撑着伞走出来，目光落在叶灵被雨淋湿的裤子和衬衫上，脸色阴沉。叶灵不敢多说，乖乖随着他上车。 　　一条柔软的毛巾扔过来，叶灵一声不吭地擦头发，有意无意地瞥向叶辉。他打着方向盘，神情专注，看着前方缓慢移动的车辆。 　　叶灵想缓解气氛，等车转向开稳之后，道﹕“你们都吃饭了吗？” 　　“吃过了。”叶辉顿了顿，“等会儿回去，我再给你做。” 　　“不用了，我自己来，自己来。”叶灵不过随口一问，不曾想他这样回答，这时候真的不想再麻烦他。 　　叶辉目不斜视盯着前方，车子汇入车流，他才瞥她一眼，像看破她心思﹕“回去你先去洗澡，感冒了更麻烦。” 　　叶灵不说话了，默默拿过一旁的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回到家以后，叶灵还是被推出厨房，乖乖拿换洗衣服去卫生间。镜子里的人半身湿漉漉，头发也湿哒哒，结成一绺绺，垂在肩膀上。花洒温热的水打在身上，驱散寒意，她慢腾腾洗完。穿衣服的时候，忽然想起李嘉然。 　　上次他回广州以后，当天发了一条消息报平安，除此以外没来过任何消息。这段时间叶灵自己也忙，起先没注意，这时才后知后觉，隐约觉得不正常。 　　洗完澡出来，桌上放着一碗煮好的面条。舅舅舅妈房间门紧闭着，只有客厅亮着灯，屋里光线晦暗。叶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手漫不经心转着手机，眉头微蹙。叶灵坐下来，打开手机，微信聊天消息还停留在李嘉然回广州那天。踌躇几秒，她发过去一条消息﹕“最近很忙吗？” 　　磨磨蹭蹭吃完面，那边没有回复。 　　叶灵神色黯然一瞬，拿起碗筷去厨房。洗洁精白色的泡沫荡啊荡，身后传来叶辉的声音﹕“快洗完了？” 　　“嗯。”叶灵背对着他点头。 　　“洗完出来坐会儿，我有点事跟你说。”他说。 　　“好。” 　　叶灵洗了手到客厅坐着，叶辉仍是刚才那副样子，手里一根烟静静燃着，烟灰积了一截。他看了叶灵一眼，把烟灰弹在垃圾桶里，开口道﹕“你爸爸，下周出狱。” 　　叶灵脑袋空白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她垂下目光，低声说﹕“哦……哦，我知道了。” 　　叶辉看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一紧，放缓了语速﹕“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去安排。”停顿几秒，看叶灵还是茫茫然出神，“你老家房子还在吗？” 　　“在的。”她轻声答。 　　当初她爸出事以后，几门亲戚唯恐避之不及，没再来往。她妈妈独自撑了三年，最后还是郁郁而终。除了每年母亲祭日，叶灵就再也没回去过。老家的屋子还在，摇摇欲坠的旧房子，屋前长满杂草。于叶灵而言，这场景便是满目疮痍。 　　叶辉深深吸一口烟，烟雾在眼前散开，说﹕“嗯。到时候我来安排，你不想管就别管了。” 　　安静了片刻，“哥。”叶灵抬起头。 　　“怎么了？” 　　叶灵抿了抿嘴唇，眼睛看着他，说﹕“谢谢你。” 　　叶辉几不可察扯起嘴角，“咱俩还客套……好了，快去休息。” 　　他起身开了叶灵房间的灯，站在门口等她进去。叶灵起身走到门口，转头看他。叶辉淡笑摸了下她的头，语气轻柔﹕“别多想，好好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叶灵躺在黑暗里，房间里阒然无声。时节已入秋，往常夜晚嘈杂聒噪的夏虫鸣声此刻都显得奢侈。凉意一丝丝上涌，脑袋昏昏沉沉，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手机躺在一旁，依旧没有回复。 　　叶灵坐起来，拨通李嘉然的电话，那端传来嘟嘟的响声。时间被绵长无声的静默拉长，她攥紧了睡衣领子，心里祈祷着他快接电话。 　　可是打了五次，一次都没有接通。 　　叶灵放下手机，仰面躺倒，闭眼默默念叨﹕冷静，冷静……但是心仍克制不住地乱了节奏，莫名慌起来。 　　李嘉然……他，怎么了？ 　　第二天果不其然感冒了。 　　叶辉大概上班去了，很早就走了。叶灵偷偷摸摸离开，生怕被叶建军和蔡桂芳发现生病。 　　回到学校，上午混混沌沌备完课，下午强打起精神上课。走进教室，她的余光蓦地瞥见倒数第二排空位上坐着的男生，黑色连帽衫，耷拉着脑袋，正是李泉。 　　叶灵目光一顿，走上讲台，开始上课。 　　新课内容是一篇文言文，叶灵按照备课内容依次梳理生僻字、重难点和文章脉络。每篇文言文都会分句让学生翻译，有时随机点，有时按照座位顺序。进行到这里，还算顺利，虽然是随机点，前面的学生都翻译得比较准确。到了第二段最后一句，叶灵停顿一下，目光飘过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忽然说﹕“李泉，这句你来。” 　　班上同学的视线似乎不约而同转向后方，处在视线焦点的李泉愣了一瞬，双手撑着课桌站起来，脑袋低着，望着课本皱眉。 　　叶灵轻声提醒﹕“第二段最后一句。” 　　他找到地方，“鼎铛和玉石，黄金和珠砾……被到处丢弃……秦人看见了这些，也不会感到可惜……”李泉看了她一眼，迟疑地说完。 　　叶灵嗯了一声，更正道﹕“宝鼎被当作铁锅，美玉被当作顽石，黄金被当作土块，珍珠被当作沙砾，丢弃得到处都是，接连不断，在秦人看来，也并不觉得可惜。”她抬手示意李泉坐下，语气放轻，“不错，再接再厉。” 　　目光里隐约藏着别的东西，期许或欣慰，点染了那张清秀苍白的脸。 　　她转身走上讲台，点下一张幻灯片，柔顺的黑发垂在肩膀上。 　　李泉抿紧嘴唇，身子坐直了，没再垂着脑袋，甚至手里拿了支笔。 　　接下来，叶灵按照座位顺序往后排，剩下的两段很快翻译完。下课时，她抱着电脑和课本走出教室，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明明看不见来电显示，她心一紧，莫名加快脚步。 　　“老师。”后面有人喊她。 　　叶灵停在门口，是李泉。 　　他双手插兜，似乎也准备出教室，状似无意地问﹕“你感冒了啊？”他听出了她的鼻音，而且她的气色也不好。 　　叶灵愣了愣，点头﹕“有什么事吗？” 　　李泉勾起嘴角，目光移开，说﹕“没什么事，随便问问。”停顿了一下，“昨晚，你回去的时候淋雨了？” 　　“淋了一点雨。不过感冒不严重，很快就会好。”叶灵想到什么，“你不会再回那里了吧？”她刻意挪到走廊角落，这里人少。走廊的风有点大，吹得她发梢飞舞，叶灵拢了拢头发，看着他，因为生病，脸有些过分的白。 　　李泉沉默着，过了几秒，抬头轻轻说﹕“不会了。” 　　“嗯，那就好。”叶灵真心为他高兴，拍了拍李泉肩膀，挤出一个微笑，“好好努力，不要放弃。” 　　李泉轻笑，额头的刘海被风吹起，他移开眼，嗯了一声。 　　叶灵匆匆回到办公室，拿出手机，三个未接来电，来电人都是李嘉然。她伏在桌子上，眼眶酸胀，几乎要哭出来。几天来的忐忑不安和惊慌惶恐忽然烟消云散，叶灵平复了呼吸，走到教学楼僻静无人的角落，手指微抖，按下回拨键。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 　　“喂……”刚说了一个字，叶灵声音就哽咽了。 　　两端都静默无声。 　　“叶灵。”李嘉然声音有点哑，似乎很疲惫，“你在哭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轻微的抽泣声。 　　“对不起。”李嘉然放轻了语气，温柔地解释，“我这边出了点事，这几天……有点忙，你不要生气。我不该不联系你。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好，我马上就回来。” 　　叶灵听了愣住，焦急地问﹕“什么事，严重吗？你回来，那你公司怎么办？” 　　李嘉然点了根烟，揉揉眉头说﹕“没什么。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我会回来吗，只是现在方式不一样了。” 　　他笑了一声，笑得有点苦涩。 　　“老婆，我要是说我什么都没了，你还要我吗？” 　　“李嘉然。” 　　叶灵憋了许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泪珠子没出息地滚了下来，呜呜咽咽地喊，“我要，我要……你回来吧，不要走了。这几天我特别担心你，我怕你出事……我要你，你回来吧。” 　　电话那端的人喉头一哽，握紧了手机，，半晌说不出话。 　　 ☆、第二十六章 　　傻丫头，李嘉然心想。眼眶却不知不觉红了。 　　烟头猩红，猛地烫到手。李嘉然抽了一口气，哑着声儿笑﹕“行，以后我就靠老婆养着了。别哭了，回来我跪着向你认错。” 　　叶灵当然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软着声儿﹕“嗯。” 　　沉默了片刻，她问﹕“还要多久？” 　　“最多三天。”李嘉然想了想，“这边的后续事宜都要处理清楚，急也急不来。” 　　叶灵在这端沉默不语。这回估计事态严重，但李嘉然只提了寥寥几句，显然他不想自己再担心忧虑，她也就没问其他的。 　　“那你慢慢处理，不要焦躁，不要气馁，怎么样都不要紧，都会过去的……我等你回来。”她语气轻柔，斟酌着说。 　　李嘉然勾起嘴角﹕“我知道。”嗓音低了几分，那感觉似乎凑到她耳边低喃，“等我回来，嗯，乖乖的……”一句简单的话被他说得暧昧，叶灵脸红起来。 　　此时正值饭点，学生们纷纷涌出教学楼。身边陆续有人经过，叶灵不好再多聊，收了话头﹕“好了，知道你没事就好。这里人多，不多聊了。记得上微信，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好。”李嘉然应下，挂了电话。 　　约了夏志翔，离晚上还剩几个小时。几天几夜没睡过囫囵觉，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将这几年的经历过了一遭，从初来乍到的穷困潦倒到后来的春风得意、游刃有余，短短几年似乎兜了个圈子，如今又回到原点。 　　遇到蒋勤是一个意外，其实也是必然。他承认自己算不上正人君子，男人骨子里的那点好胜和不甘，曾经鬼使神差地驱使他没有拒绝蒋勤。在他沉沦到低谷的时候，她拉来了生意，拉来了投资，几乎让全盘皆输的他起死回生。这一切都在李嘉然的默许之中。 　　其实如果没有叶灵，她算是一个不错的伴侣。 　　可是二者无从比较，叶灵就是叶灵，任何人都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蒋勤说，我要让你从哪儿爬起来，从哪儿跌下去。她做到了。经过那一次近乎诀别的谈话，李嘉然忽然不再郁结，这是他欠蒋勤的，只不过现在她拿回去了。他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移情别恋，过河拆桥，都没有关系。 　　很多事，都应该了结。 　　夜幕一寸寸低垂，喧嚣都市的夜色并不温柔。李嘉然出门拦了一辆出租，提前到了约定的饭店。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他走进饭店的时候，余光瞥见一辆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人，正是夏志翔。 　　西装革履，满脸疲惫，看来替新东家干活也累得够呛。 　　李嘉然哼笑一声，站在门口没动。 　　夏志翔松了松领带，抬脚往里走，望见李嘉然的瞬间，愣住几秒，干笑一声﹕“老、老板，你来得这么早。” 　　李嘉然等他过来，开玩笑说﹕“别喊老板，我可受不起。现在我就是一无业游民，可不是你老板。今天就当作朋友聚一聚，顺便替我送行，怎么样。” 　　夏志翔听了，似乎更尴尬，低头应着﹕“好，好，我知道了。” 　　两人进了饭店，李嘉然径直上了楼上包间。落座后，没问夏志翔，李嘉然做主点的菜。点毕，李嘉然意思着问是否都合他口味，夏志翔讪讪地笑，回答说都还好。李嘉然笑得和煦，没说话。 　　菜都上齐，只坐了两人的大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这家饭店往常他们经常来，应酬也好，私下聚会也好，大多都挑在这儿。可今时今日，满桌佳肴，却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对面李嘉然神情如常，甚至嘴角带着笑意，默不吭声地给自己倒酒。几杯下去，一瓶白酒喝了大半，他仍是那副沉默的模样。 　　夏志翔看了他几眼，低头夹菜，拿筷子的手抖了几抖，最后没忍住，眼眶渐渐通红。他给自己面前的空杯满上，一开口已经哽咽﹕“老板……我，我对不住你……”说完，仰脖干了一杯酒，眼眶隐隐有水光。 　　李嘉然抬眼看他，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没有情绪。 　　“是我混蛋，是我的错……我明知道蒋勤她要下套害你，我，我不但没拆穿她，我还帮她……我他妈混蛋啊！这几年，你对我怎么样，我都一清二楚。可是到头来，我却害了你，我害你的公司倒闭！我真的……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他脸涨得通红，一段话说得激愤羞愧，最后双肘撑桌，捂着脸，说不下去。 　　李嘉然摸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两口，吐出的烟雾混着酒气灼人心肺。 　　对面夏志翔平时斯文谨慎的模样全然不见，这里只有一个说话颠三倒四，酒后吐真言的醉鬼。他摘了眼镜，又哭又笑，通红的眼里滚出泪﹕“可是我喜欢她啊，我他妈怎么就喜欢上她了！从第一次见到她，我就喜欢她。我就想，怎么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可是她喜欢你，我知道，我也不会去纠缠。后来你们关系破裂了，她来找我，给了我一点甜头，我就一头扎了进去，什么都忘了……我明明知道，知道她不可能跟我在一起，可我就是像中了毒一样，拼命想靠近她，想离她再近一点。你说，人怎么能这样呢。她明明爱你，得不得你就毁了你。我明明受你恩惠，却为了她害你……呵呵，我们都坏啊，太他妈坏了。” 　　空气静默，酒气弥漫，只剩他低声的喃喃自语，含糊不清。 　　“志翔。”李嘉然喊了他一声。 　　对面的人笑意浑浊，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老板，对不起啊。别当我是兄弟了，我不配。” 　　安静片刻，李嘉然眯起眼，淡淡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我欠她的，她拿回去而已。从前是不肯认输，现在反倒看开了，我的负罪感也减轻了不少。以后我就回老家，安心地过日子。” 　　夏志翔抬头看他，嘴唇颤动几下，又闭上了。 　　“我还年轻，东山再起也好，从头再来也罢，我还有精力再折腾几年，也折腾不死。至于你，别纠结这些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再后悔也没用。当我是朋友就听我一句劝，别在蒋勤身上浪费时间了，她不适合你。” 　　李嘉然说完，给他倒上半杯酒，笑了笑说，“今天就不劝你少喝了。算是给我饯行，过两天我就走了，你安安心心工作，以后发达了，记得扶兄弟我一把。” 　　夏志翔眼眶酸胀，忍住眼泪，仰脖一口喝完那半杯﹕“你说的，我都记着。” 　　李嘉然也把自己杯里剩的酒干了，干完了，他看对面的人。两人红着眼对望，望着望着，忽然都笑了。 　　后半场气氛轻松，酒桌上的两个男人喝得昏天黑地。 　　走出饭店，一阵夜风吹得酒意消散大半。李嘉然搀着烂醉如泥的夏志翔，掏出手机找了个代驾，又在夏志翔口袋里摸半天，摸出车钥匙。 　　代驾是个中年人，面相朴实，话不多。上车后，李嘉然扶着夏志翔坐好，自己坐在旁边，手捂着胃部，如烈火烧灼。他仰头靠着，不知是累，还是其他什么，整个人像泄了劲一般再也提不起力气。 　　昏昏沉沉之间，车停在他公寓楼下。 　　夏志翔已经醒了，酒也醒得差不多，这时看他一眼，神色复杂﹕“你的车……” 　　“卖了。”李嘉然轻描淡写，想起身下车，捂着胃眉头一皱，“妈的，老子迟早疼死。”说完又坐回来，叹了一口气。 　　也许知道多问无益，夏志翔也学着聪明点，闭口不提。请代驾师傅稍等几分钟，他搀着李嘉然下车。深夜路灯下的两道影子被拉得瘦长，暗处的景物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夏志翔话题一转，忽然问﹕“你和你那位怎么样了，这回……定下来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李嘉然笑了笑，“除了她，也不会有别人了。” 　　他笑得温柔，夏志翔心里似乎也有一块石头落地，他点点头﹕“那就好，好好珍惜人家。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一定到。” 　　“好。”李嘉然眯起眼，开着玩笑，“不给个大红包，可不让你走。” 　　“大概什么时候，下半年？” 　　李嘉然顿了顿，摇头﹕“恐怕还得等一年。” 　　“下次咱们也这样喝一次吧。” 　　夏志翔敛了笑，语气郑重，却又故作轻松，转头看别处。他似乎忘了他不胜酒力，忘了李嘉然的胃。 　　李嘉然愣怔一瞬，笑道﹕“行啊，一言为定。” 　　他走进电梯，拿着自己的外套和手机，朝电梯外的人挥手，“回去吧。”夏志翔扯了扯嘴角，算是微笑了下。等电梯门合上，他才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李嘉然站在电梯里，脑子还混沌着，忽然想起什么，点开了微信。 　　“老婆，今晚有人问我咱们什么时候结婚。”他发过去一段语音。 　　过了几秒，叶灵问﹕“谁啊？” 　　“夏志翔啊。他还说我们结婚他一定送个大礼。” 　　叶灵不好意思起来，发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李嘉然走出电梯，开了门，将自己摔在沙发里，坏笑着说﹕“别不好意思啊，都是他嫂子了，收点礼怎么了。” 　　“谁是嫂子了，有的人在做梦吗？”叶灵咬着嘴唇笑。 　　“呵呵，胆子肥了不少啊。” 　　李嘉然醉意上涌，语气危险，“你说说，不想嫁我，你嫁谁？” 　　“反正……有的是人想娶。”她故意抬杠。 　　李嘉然闷笑几秒，“别人想不想娶我不知道，这里倒是有一个大好青年愿意娶。叶灵小姐看在我心诚的份上，就从了我吧。” 　　聊天界面安静了许久。 　　叶灵的语音忽然冒出来，声音很轻，忐忑又紧张﹕ 　　“李嘉然，你来真的啊？” 　　 ☆、第二十七章 　　李嘉然目光微沉，拧眉沉思片刻。他点了根烟，起身走到阳台，拨了叶灵的电话。 　　“叶灵。” 　　他喊她的名字，眼前是这个城市灯火煌煌的夜景，璀璨的灯河从视野远处缓缓蜿蜒，天空泛着艳丽的浅红色。李嘉然的心里翻来覆去想着她，想着她的笑，她的娇嗔和羞恼，她的软软的嗓音，她的长发和背影，还有那个夜晚她美丽的身体。 　　喉间干渴。 　　她仿佛等了很久﹕“嗯。”依旧是软软的一声。 　　李嘉然深吸一口烟，压制住心底的冲动，尽量让自己声音温柔﹕ 　　“叶灵，现在还不是时候。” 　　叶灵没说话，安静着，似乎等着他继续说。 　　“我很想结婚，很想早点和你安定下来。原本计划也是这样。但是现在不行，我还没有能力给你安稳的生活，没有把握让你家人放心地把你交给我。所以，再等等我好么？我保证，很快。” 　　李嘉然说完，长长叹了口气，调侃般地笑笑﹕“叶灵小姐，该你表态了。” 　　叶灵心里像堵着一团潮湿的棉，许多话堵在心口，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我等你。”李嘉然，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啊。 　　叶灵父亲出狱的这天，天气异常晴朗。秋日高照，晴空湛蓝，监狱外的一排白杨树枝叶婆娑，在风中沙沙作响。 　　叶辉在门口等着，脚边散着三个烟头。 　　抽到第四根烟时，监狱生锈的大门缓缓打开，狱警的脸闪过，里面走出来一个黑长袖灰色长裤的男人，仔细看衣服仍是十几年前的款式。衣服过分宽大，显得空荡荡。男人面容憔悴呆滞，佝偻着背，接过狱警递过来的东西，步伐慢得不正常。 　　他的目光在大门外的景物转了转，浑浊的眼睛被阳光刺得眯起来，愣怔几秒，那张呆滞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可以算作惶惑不安的情绪。他默不作声地走出大门。大门轰然阖上，关上囚禁他十五年的牢笼。 　　男人仍然以慢得异常的步伐往前走。 　　叶辉凝神看了片刻，掐灭了烟，走到他面前，并没有看他﹕“上车吧。” 　　男人疑惑地看他，似乎在回忆，又像用眼神在询问，举止间透着生涩的迟钝和畏缩。 　　当年出事之前，叶辉和这位姑父也不过见过几面。如今十几年过去，叶辉的模样都长变了，曲远山不认得他也正常。 　　于是他偏过头，淡淡地自我介绍﹕“我是叶辉。”这个名字，曲远山应该听过。 　　曲远山，也就是叶灵的父亲，此刻终于将眼前这个高瘦的青年与记忆里的仅有过数面之缘的男孩对应起来。他迟钝地点头，像忽的想起什么，嘴唇上下嗫嚅着，一个名字艰涩地滚出喉咙:“曲，曲灵……” 　　叶辉突然打断:“她很好。不过暂时不想见你。”他拉开车门，有些不耐烦。 　　曲远山神情僵了僵，剩余的话咽了回去，沉默地坐进车里。 　　监狱外的世界新奇而陌生。和十几年前相比，这里的变化几乎是沧海桑田。车窗外的景物一排排往后退去，曲远山坐在后座，一言不发，似乎又恢复了先前呆滞迟钝的状态。 　　“她现在叫叶灵，随我姑姑姓。”叶辉忽然开口。 　　曲远山不知道听没听清，没出声。 　　“在A大读的大学，毕业后在镇上的中学教书。现在过得挺好的。”叶辉没说她有男朋友。 　　曲远山神色终于有一丝变化，“她真的……真的说，不想见我” 　　“嗯。”叶辉打破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曲远山陷入一种绝对的安静里，不再开口，不再看别处，似乎颓然地沉默地接受了所有。 　　车子由国道驶入一条颠簸的土路，路面尘沙飞扬，临近一处建筑工地。叶辉很快开了过去，越往前，一排排建筑物减少，道路两旁青山掩映，景物静谧。 　　一个小时后，车子拐过村口，在小路边的一处旧房子前停住。门前屋后也有几所房子，但屋子都空荡荡，显然村里已经没有人在这儿住。一层高的水泥房，斑驳破旧，屋门前杂草丛生，这便是叶灵从前的家。 　　曲远山下了车，望见这房子，神色怔忪。叶辉站在他旁边，点了根烟，沉默地抽了几分钟，指着房子后面的小山丘，说:“姑姑就埋在那儿。” 　　“你出事之后，姑姑就精神不太好，整日恍惚。熬了三年，她就走了。那时候叶灵还小，我爸就把她接回家，后来一直在那边。这些年，也只有姑姑祭日，她才会回来看看。” 　　叶辉顿了顿，说:“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你进了监狱，姑姑人都垮了，她恨你，也是人之常情。后来姑姑也走了，她最孤单无助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换做谁都没办法解开这个心结。你自己好好过下去吧，至于她，也会有自己的生活。还是不要互相打扰的好。” 　　曲远山佝偻着背，望着那个方向，眼底闪过泪。他低着头，艰难地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儿，叶辉抽完手里的烟。 　　返回车上拿了个信封，递给曲远山，“这里有三千块钱，你先拿着。” 　　曲远山犹豫着没接。叶辉看了他一眼，说:“刚出狱，你估计也没什么钱，先对付一阵子。钱不多，你省着点用吧。” 　　他没再说别的，看曲远山收下了钱，“走了。” 　　黑色的大众扬起一阵尘土，飞快消失在视线里。 　　曲远山慢慢朝着家门口走。走到屋前时，他忽然停下来，眼眶通红，整个人慢慢蹲在杂草里，呜呜哭起来。 　　叶辉回家后，只是简略地提了两句。蔡桂芬和叶建军听了神情复杂，长长叹了一口气，都表示不要在叶灵面前提了。叶辉点点头，表示明白。 　　李嘉然回来的这天，正好是周一，没让叶灵接。他拖着行李回家，把正在院子里浇水的于海燕吓了一跳，数落他一声不吭就回来，又问他公司那边忙不忙，怎么有空回家。李嘉然知道事情瞒不住，但也不想吓她，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说完于海燕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 　　他知道，她还是担心了。 　　好在李嘉然天生是个脸皮厚的，缠着于海燕东拉西扯地贫嘴几句，算是把她逗笑了。看见她终于给了个笑脸，李嘉然趁机说:“这事儿就别跟我爸说了，太没面子。你们就当我回来住一段时间，歇一歇。” 　　于海燕点头:“这样也好。”不知道听没听见他前一句。 　　李嘉然接着说:“我打算自己跑运输，拉上峰子一起，到时候多租几辆车。我们这边这几年运货需求量还比较大，我想试一试。” 　　听他说完，于海燕想起什么，犹豫着问:“要不要我和你爸支援你……” 　　话被李嘉然打断，他端起茶几上的茶，喝了一口，慢悠悠道:“这个你们就不用操心了。虽然公司垮了，但我手头还有些钱，暂时足够了，还没穷到伸手朝你们要钱的份儿上。” 　　于海燕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坐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向厨房，说:“在飞机上没怎么吃饱吧，我给你煮点面。” 　　李嘉然倒也不怎么饿，心里想着别的事，没答话。看着于海燕在厨房忙碌，他在想要不要坦白自己和叶灵的事，可冷静下来，还是没开口。 　　等时机更成熟吧。 　　目前他真的分不出精力应付更多麻烦了。 　　吃完面歇了一个多小时，天色渐渐黑透，李嘉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终于忍不住了。冲屋里的于海燕喊了一声:“妈，我有事出去一下，晚上回。”就拎着外套出了门。 　　李嘉然打了辆出租车，一路开到叶灵学校门口。 　　给她发了信息，他就在门口等。校门口寂静无人，光线幽暗，只有保安亭里透着些灯光。许是看他徘徊了许久，也不像学生家长，保安大爷坐不住了，伸着脖子问:“小伙子，你找谁啊” 　　李嘉然上前几步，掏出烟盒，递了一根烟到大爷面前，语气很客气:“我找叶灵老师。” 　　保安大爷仔细打量着他，眯着眼回忆，似乎有点印象，指着食堂旁边的那栋楼，“老师宿舍就在那儿，去那边找吧。”说完顿了顿，“只一样，别到处乱走啊，学生还在上自习呢。” 　　“好。谢谢大爷了。”客套两句，李嘉然走了进去。 　　走到那栋楼下面，他往上望了望。 　　四周光线昏暗，几棵茂密的广玉兰树更衬得这里幽静无声。楼里几扇窗户透出灯光，橘黄的光淡淡氤氲，像一盏盏小灯笼。风吹过，吹得过道里晾挂着的衣服摇晃，黑糊糊的影左右摆动。 　　时节已到深秋，瑟瑟冷风吹着，李嘉然忽然觉得，这“望妻”的场景好不凄凉。 　　他摸出手机，拨叶灵的电话。 　　响了半分钟，那端才接起，声音还喘着:“刚洗衣服呢，手机在充电。怎么了？” 　　“我在你楼下。” 　　“啊”叶灵懵了几秒，“在我楼下？” 　　“嗯。” 　　“你怎么进来的？”脑袋抽了一秒，叶灵才发现自己的重点偏得离谱。 　　李嘉然依旧淡定:“从大门进来的。” 　　“……”叶灵冷静下来，小声问，“你不是说，明天再来看我吗？” 　　那端静了几秒，他似乎叹了口气，问:“没看到我的短信？” 　　短信，什么短信。 　　叶灵在脑子里搜寻一遍，最后灵光一现，支吾着:“不是说了，刚才手机在充电……”所以没看到嘛。 　　李嘉然哼笑着:“很好，很好……你再不下来接我，我就要冻死了。”话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剧情是不是复杂了点。 忽然想到存稿快没了，丫的要玩。 ☆、第二十八章 　　昏暗的楼道里响起急促的足音。声音到一楼时，李嘉然眼前的一盏灯陡然亮起，灯下站着正在喘气的，眼睛明亮似水的叶灵。她穿着一件粉色的长袖睡裙，小腿露着，外面胡乱套着件毛线开衫，头发披散在肩头，刘海乱糟糟。 　　她在原地怔了一秒，猛然扑进李嘉然怀里。 　　满怀的温香软玉。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声音闷闷的:“不是说明天来吗？” 　　李嘉然心里一软，原先挤兑她的话咽了下去。他拨开她的头发，吻在她雪白的脖颈间，放软了声音:“等不到明天……想你。” 　　叶灵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李嘉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吻他。随即想起什么，看了几眼周围，寂静无人，只有教学楼灯火通明，远在操场对面。 　　眼睫颤了颤，她笑了一下，说:“上去吧。” 　　李嘉然忽然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眼里是意味不明的笑。 　　“怎么了？”她回头。 　　他望着她的嘴唇，心猿意马，后一秒看着她的眼睛，又拉回了理智，无声地笑了，摇头:“没什么。上去吧。” 　　叶灵的房间陈设很简单。 　　一张不算宽大的床摆在正中间，窗边摆着一张长形木桌，桌上放着她的备课本和电脑，旁边还有些书，再就是几瓶用得差不多护肤品。简易的布制衣柜放在床脚，再过去就是一方小水池，水池左侧是卫生间，隐约看见里面挂着的白色毛巾。 　　杂物不多，都摆得整齐。 　　桌上的电脑开着，放着音乐。一件内衣散在床头，一进门李嘉然就看见了，假装没看见移开了目光。背后叶灵手忙脚乱地将内衣塞到衣柜里，他轻笑着，没戳破。 　　“你坐。我把衣服晾一下。”她指着电脑前的那张椅子，转身端起盆里的衣服，开门出去了。 　　李嘉然坐下来，电脑上的时间正好八点。 　　这一趟折腾下来，比他预计得晚了点。 　　晾完衣服进门，叶灵看见李嘉然正摆弄桌子上的一盆多肉。他笑了笑:“刚才还没看见这个。” 　　“上个月回学校路上顺手买的。” 　　“挺漂亮。” 　　“嗯。”叶灵放好盆，转身又整理了一下床铺，把散乱的被子抚平。再坐下来，发现李嘉然椅子换了个方向，坐在那里笔直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跳。 　　“怎么了？”她笑。 　　“过来。” 　　李嘉然伸了一只手，两条长腿开着，怀抱向她敞开。 　　叶灵脸红了红，到底还是过去了，而且还顺从他的意思，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明明已经有过更亲密的行为，但她的心还是突突直跳，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李嘉然压着声:“腿别虚撑着。你这点重量，我还受得住。” 　　说完他低头看叶灵，她窘得别开了脸，避开他赤/裸裸的目光。 　　怀里的人当真太瘦，他的手一直没闲着，从肩膀摸到腰，再摸到臀，骨头硌手的地方不少。 　　“怎么这么瘦？”他亲着她耳垂。 　　叶灵含糊地答:“我怎么知道……啊……”李嘉然摸着她的腰，手下用力，牙齿轻轻噬咬:“都吃到哪儿去了，嗯？” 　　灼热的呼吸在脖颈上流连，叶灵忍过那阵要命的酥/麻，硬着头皮:“我有什么办法……”一偏过头，嘴唇被牢牢堵住，恍惚间听见他的一声笑，更要命。 　　两人缠绵了好一阵才分开。 　　结束后，李嘉然借口上厕所，洗了个脸。冰凉的水浇在脸上，心思散了不少。他把兜里揣着的小盒拿出来看了看，又塞了回去。 　　再坐下来，叶灵问:“今天刚回来，累吗？” 　　“还好。”李嘉然舒了一口气，“从前累惯了，现在歇下来，反而不太适应。” 　　叶灵眼神暗了暗，隔了半晌才说:“那就再歇一阵呗。” 　　“好啊。反正我有老婆养。” 　　“嗯。” 　　叶灵难得没有反驳他，温柔地应了一声。 　　“这么乖？”他心头一软。 　　叶灵坐直了，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你很好啊。”因为你很好啊，所以我也想对你好，想哄你开心，想说甜蜜的话给你听。 　　李嘉然眼神微动，把她拥入怀里，抱得很紧。叶灵回抱着他，手一下下抚着他坚实的背，听见他的声音像闷在罐子里，低沉的，不甚清晰的。 　　“叶灵。” 　　“嗯？” 　　“以后我好好工作，努力挣钱。” 　　“好。” 　　“我给你买大房子，买车。” 　　“好。” 　　“咱们结婚了，钱都交给你管。每个月只要给我一点钱买烟就行。” 　　“嗯。” 　　“算了，不抽了，咱们结婚了我就戒烟。再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 　　“李嘉然……”叶灵莫名笑起来。 　　“怎么了，不好吗？” 　　他问，声音仍然闷闷的，像个孩子。 　　叶灵怔了一瞬，摸着他刺挠的后脑勺。 　　“好啊，特别好。” 　　李嘉然走的时候刚好九点。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叶灵硬着心肠把他推出门，一边堵住门，一边笑眯眯朝他摆手，“李先生，为了我们长远的幸福，你还是按时回家比较好。” 　　李嘉然一边穿外套，抢着在她脸上亲了口:“我走了。这段时间可能很忙，没空及时回复你，不要生气。” 　　“知道啦。”她又挥挥手。 　　目送李嘉然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叶灵撑着门框的手忽然失了力气。她急匆匆往前走了几步，整个身子趴在走廊围墙上，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和树影，望见昏暗的夜色里他挺拔的背影。再一瞬，那道背影也消失不见。 　　李嘉然回去后歇了半天，第二天下午就找去了峰子家。 　　一进门，那小子正躺在沙发上一脸傻笑地看电视，嘴里塞着橘子，一边吐橘子籽儿，一边招呼李嘉然坐，眼睛硬是没从电视上挪半分。 　　李嘉然气不打一处来，想一脚把他从沙发上踹下来，又怕吓着屋里的老太太，冷笑两声:“李大少爷过得挺滋润啊，也不怕噎着。”说着就往沙发那头一坐，拿起颗橘子，一下下抛着玩。 　　峰子这才抬眼看他，眼珠上下转了转，瞅见他一身黑夹克牛仔裤，眉毛一挑:“哟嚯，换了行头啊。” 　　李嘉然心里暗骂傻逼，现在再穿得西装革履，装模作样的，谁他妈还放心把货交给这样的傻冒。 　　当然，要整得糙一点了。 　　“昨晚我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问。 　　“啊，昨晚昨晚什么事？”峰子一脸懵逼，脱口而出。 　　李嘉然手里捏着的橘子变了形。 　　“敢情，昨晚在电话里说了十几分钟，你小子一句话都不记得了。”他淡淡问，掀起眼皮，眼神冷得能把人冻住。 　　峰子知道不妙，立马谄媚地笑:“记得，记得，您说的事儿我哪能忘啊。这不，刚睡醒，人还糊涂着吗。” 　　李嘉然睨他一眼:“我看你是挺糊涂的。” 　　峰子被他这话一噎，也不生气，老大不情愿地关了电视，身子还歪躺着，说:“我觉得吧，你说的这个事可以干，但是有点困难。比如说资金，供应商，还没有吧。还有交通局，运输管理局，物流公司，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商场超市，咱们都不熟悉吧。这一条线路跑下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出了事故，到时候全都完蛋。所以说，不是那么容易滴，小伙子---” 　　“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 　　李嘉然抬眼看他，从口袋里摸出烟，手指揉捏着，没点火。 　　“资金我目前有一些，不多，但供我们起步足够了。不熟悉的，可以慢慢熟悉。没业务上门，咱们就打广告，从低价做起。只要咱们肯吃苦，耐得住性子，一步一个脚印走，这些都不是问题。” 　　峰子坐在对面，欲言又止，最后也摸出烟点上，挠挠脑袋说:“你让我想想。” 　　他动摇了，但没勇气下决心。 　　李嘉然也不催他，慢腾腾点上烟，两人对着吞云吐雾。 　　隔了好一阵，他才开口:“真的，峰子，跟着我干吧。你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前前后后换了多少工作我就不数了，最后什么都捞不着不说，根基也扎不稳。说个掏心窝子的话，咱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我绝不会坑你，就算这生意最后干不下去了，我也不会让你损失一分钱。话我撂在这儿了，你考虑一下，我走了。” 　　说完，他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往门口走。 　　“等等!” 　　峰子喊住他，看他顿住了脚，别别扭扭地开口:“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李嘉然转头，一脸臭屁:“你丫早说啊，磨磨唧唧真不痛快!”说完勾起嘴角，走过去朝峰子胸膛擂了一拳，不轻不重的力道引得那孙子哎呦叫唤半天。 　　夜里，李嘉然留在峰子家吃饭。峰子他爸也回来了，三个大老爷们菜没怎么动，酒喝了不少。李嘉然顾忌着自己的胃，不敢敞开喝。峰子喝得最多，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利索，还嚷嚷着要挣大钱，要娶媳妇儿，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最后峰子妈实在听不下去了，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中心意思是峰子这个混小子真怂，还娶什么媳妇，从前暗恋他们班花三年，愣是不敢开口表白，憋到最后人家都嫁人生娃了，他还嚷嚷着挣钱娶媳妇，娶个屁。 　　峰子还趴在桌上哼哼唧唧，不知所云。 　　李嘉然酒喝多了，在旁边看戏，压抑着笑声，心想这小子够闷骚的啊。不知道明天早上酒醒过来，是什么表情。 　　等把峰子和他爸搀回房里，李嘉然酒醒了大半。和峰子妈道了别，他拎起外套走了。 　　记忆里也是这样黑黢黢的夜晚，头顶银盘似的月亮，极亮极圆，明晃晃挂在天上。路旁杂草丛生，远处是广袤昏暗的田野。他一个人走在新修的路上，脚底细小的沙砾被带动，沙沙作响。 　　依旧是头顶一轮明月送他归，但是一切又变得不一样。 　　她终于属于他。 　　他开始新的生活，为了她而奋斗的生活。 　　或许开始得很艰难，但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是崭新的，都将烙上他和她的印记，所以再艰难又有什么关系。 　　醉眼朦胧里，那轮明月极亮极圆，月色宁静，夜风徐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名字就是在码这一章的时候忽然想到的。 嗯，复杂毕竟是相对的，只能说对于我自己而言，算是进步。作为一个新手，我明白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无论是在文笔和情节，还是在整部作品的把控能力上，都需要提高。但是，总得一步一步来。有过退缩和放弃的念头，但支撑下来的还是那份热忱。 鞠躬，感谢。 ☆、第二十九章 　　后半个月，李嘉然果真忙得昏天黑地。 　　叶灵知道他累，偶尔发条消息，如“按时吃饭”“早点睡觉”“少抽烟”……掐在吃饭睡觉的点发过去。他有空就回两三句，说自己的近况，自然都是报喜不报忧。没空回复时，叶灵也不会缠着他闹，只嘱咐他注意身体。 　　时间转眼到了十一月。 　　天气一个劲儿冷起来，寒风瑟瑟，路旁梧桐叶落了一茬又一茬，学校也即将举行秋季运动会。运动会虽说只有两天，但对于压力极大，课程紧张的学生们来说，可以说是激动人心，万众瞩目的时刻了。 　　运动会的主力军自然是学生，但是学校每年都鼓励教师们参加。教师单独比赛，有兴趣的项目大家都可以报名。学校的年轻教师不少，今年不知怎的，大家都踊跃起来，纷纷报名。什么100米到3000米的径赛啊，跳远跳高啊，铅球啊篮球啊，不少项目都有老师参与。 　　趁这股热潮，崔璐课间跑到叶灵办公桌边，问她要不要报名。叶灵不太喜欢凑热闹，更何况她想趁这两天时间去看一看李嘉然，就直接摇头了。 　　崔璐倒也没继续劝，估计也猜到叶灵的心思，笑了笑就走开了。 　　晚上和李嘉然打电话，顺嘴提了一句这事儿。本以为一句话带过，谁知李嘉然还挺支持她报名。 　　“去呗干嘛不去，重在参与啊，叶老师。”他在电话那头笑。 　　“你知道什么，我体育不行。所有项目就跑步勉强及格，而且速度还不行，只能靠着耐力撑下去。” 　　李嘉然不以为然，“我问你，你们报名的女老师平均年龄多少，再怎么着也都三十多了吧。咱们年轻就是资本好吗，就报800米怎么样这个长度还能接受吧” 　　叶灵蒙着被子都要哭出来。 　　本来想跟他吐槽，谁知道这人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忽悠进去了。眼看着被推进火坑，她努力挣扎一把，委屈着说:“可是，可是我想趁这两天去看你……” 　　轮到李嘉然皱眉了，他环视一下自己住的破房子，立马否定了这个计划。 　　“这样吧……你别来了，我去看你吧。”说着他又起了调侃的心思，“正好欣赏欣赏叶老师的英姿，顺便表示一下作为家属的支持。” 　　叶灵咬着嘴唇:“但是，你不觉得每次都是你来看我，太不公平了吗。怎么着也得我去看你一次啊，你每天工作这么辛苦，还要跑回来看我，我……” 　　李嘉然哑然失笑，打断她:“你整天想什么呢，什么公平不公平，我来看我媳妇儿我乐意，再累再远我也心甘情愿，以后别说这种傻话了。” 　　叶灵躺在床上怔了怔，半晌才哦了一声。 　　沉默几秒，她软着声儿开口:“嘉然。” 　　“嗯” 　　“你真好。” 　　李嘉然老脸一红，差点没绷住，最后摸摸鼻子，说:“我只对你好。”停顿半分钟，他又喊她的名字。 　　叶灵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怎么了” 　　谁知那头说:“别忘了你的800米啊。离运动会还有十天吧，记得坚持锻炼。加油，我看好你。” 　　叶灵:“……” 　　就这样，叶灵被某人忽悠着去报了名。 　　报名回来，正撞上崔璐。她望见叶灵愣了愣，问:“改主意了” 　　叶灵点头，没好意思说原因，幸好崔璐也没继续问这个。 　　“报的什么项目啊” 　　“800米。” 　　崔璐笑:“巧了，我也是报的这个。咱们可以一起啊。” 　　叶灵心想我这是赶鸭子上架好吗，面上还是笑着:“嗯，对啊。” 　　第二天两人就约着晨跑。清晨阳光熹微，雾气浅淡，走在绿树成荫的塑胶跑道上，似乎空气也格外清新宜人。叶灵和崔璐两人起先定了两圈的目标，跑完两圈再看各自的体力，能跑多少圈就跑多少圈。 　　两圈慢腾腾跑完，叶灵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两条腿软得使不上力。回头望一眼崔璐，也没好到哪里去。叶灵坐上台阶，边捶腿边笑了起来，完了，这回要现眼了。不过想到那人笑得一脸灿烂的模样，算了，管他呢。 　　崔璐这时也坐到她旁边，给她递了一瓶水。 　　“谢谢。”她扭头看崔璐，却发现她的视线定在某处。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操场那头站了个长腿美女，目测170，一身轻便的运动装打扮，长发束着，皮肤白皙，正做着踢腿的动作。光看那身材，那长腿，已经满分了。 　　“那是……”叶灵问。 　　崔璐眯着眼想了几秒，“好像是高一的英语老师吧，叫宋欣茹。平时她没怎么打扮，我也没注意，这么看倒是个大美女。深藏不露啊，厉害厉害。” 　　“看她这架势，应该报的跳高。幸好不是800米，不然就那两条长腿，我们惨了。”崔璐灌了一口水，苦笑着说。 　　叶灵也朝那个方向看了看，深有同感。 　　运动会如期而至。 　　难得的好天气，开幕式如期举行，接着就是跳高/跳远和一百米预赛。 　　高三的学生参加得不多，与高一高二的学生相比，他们显然更愿意留在教室多做几套试卷。因此高三的大本营下留守的学生寥寥无几，多数是在教室闷得难受，出来透气的。 　　叶灵从宿舍楼出来，此时吃午饭尚早，她索性溜达到操场边，看学生们比赛。高一和高二的男子一百米预赛刚结束，轮到高三组。 　　起点处站着一排摩拳擦掌的男生，其中一个身影很高，也唯独他没什么动作，显得淡定又随意。 　　叶灵嘴角弯了弯。 　　树荫底下坐了一排女生，貌似是高一的，这时候都压抑不住心情，声音像烧开水沸腾的泡泡，热切激动。 　　“喂喂喂，那是李泉啊，好帅!” 　　“卧槽他好淡定啊!” 　　“你看那大长腿，稳赢好不好!” 　　…… 　　站在起点的运动员蓄势待发，一声枪/响，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只有一个人傲然领先，这么短的距离竟将其他人甩在身后。 　　不过眨眼功夫，欢呼声四起，那道身影已站在终点，姿态随意，又透着少年人的得意轻狂。 　　周围一堆人蜂拥而上，端茶倒水，擦汗捶背，其中更夹杂着女生灼热羞涩的目光。那人却摆摆手，接过高明科递来的矿泉水，走到一旁，拧开瓶盖，猛灌一口，视线草草扫过操场周围，忽然顿住。 　　他朝叶灵的方向多看了几秒，应该是认出了她。 　　叶灵也没有回避，拇指向上，朝他远远做了个赞的姿势，嘴角上扬。 　　李泉似乎心情很好，左手两指并拢，从眉骨出发，手臂一划，做了个潇洒的致意动作。树荫底下的那排女生发出被苏倒的惊呼。 　　叶灵笑了笑，低头离开。 　　教师比赛在第二天下午，叶灵就一直窝在宿舍，没再出去看比赛。 　　到第二天中午时，叶灵给李嘉然发了条信息，接着就和崔璐去食堂吃饭，然后一起去了操场。 　　天气依旧很好，阳光明媚舒适，操场边的香樟树在微风中婆娑。两人一边坐在台阶上，一边聊天。磨蹭到两点，人陆陆续续来了。再然后，比赛就要开始了。 　　叶灵环视四周，并没有看到李嘉然。 　　没多少准备时间，几个女老师就位，就已经开跑。叶灵出师不利，刚起步就打了个趔趄，落后一大截。 　　崔璐百忙之中回头，递了个焦急的眼神。 　　叶灵自己倒不是很急。或者说，她的心思不在比赛上。 　　半圈过去，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圈过去，她开始赶超。一圈半过去，视线扫过围观人群，她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老师，看见了围观的高一高二的学生，甚至看见了李泉和高明科，但是没看到他。 　　或许，还在路上。 　　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最后半圈，叶灵前面还有三个人，崔璐不知何时竟落在后面。 　　加油声异常激动，叶灵的视线有些跳跃，眼前的画面一晃一晃。心脏跳得很剧烈，像要跳出胸腔，她的腿也很沉，提不起力气。 　　终点就在前面，一堆人围在那里，其中一个身影忽然跳入她眼中。他很高，穿着深黑的夹克，正望着这边。她看不清神情。 　　叶灵的心陡然一跳。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驱使她在最后一百米加速。不过十秒左右，她超过了前面两个人，第二个停在终点。 　　全身的力气忽然被抽光，她的腿一下子软了下来，没来得及多想，全凭意识，扑进了一个暖和的怀抱，如倦鸟归巢。头顶的声音在震动，带着笑:“叶老师很厉害啊。”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提不起力气。 　　李嘉然一手拨开她汗湿的贴在脸颊上的头发，声音很轻:“对不起啊，我迟到了。高速上有一段路出了点事故，路都堵住了，急得我差点跳车了。” 　　“没关系。”叶灵的声音闷闷的，像闭在罐子里。 　　“你没事就好。” 　　“嗯，还是晚了一点。下次我早点出发。”他继续说。 　　其实他知道今天已经是最快赶回来了。早晨四点起床，上午跑了一趟，回来后饭都没吃就赶着往这边跑。还好路上没出事，高速上那段车祸到现在依然让他心有余悸。 　　叶灵抱了一阵，对他们所处的位置后知后觉，扭头看了看四周，不少有意无意的目光都往这边瞟。 　　她脸一红，轻咳两声，扯着李嘉然袖子，低声说:“走吧。” 　　尽量让两人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是，很显然，李嘉然的突然出现成功地燃起了围观群众，上到老师下至学生的八卦之魂。面对这样一个大帅逼，怎么能轻易放过，众人已经用灼热的目光将他们扫射个遍。存在感什么的，可以说空前高了。 　　叶灵走了两步，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 　　抽了抽嘴角，和李嘉然对视一眼，她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自己悄咪咪去约会了，干嘛要在大庭广众下来个拥抱呢。 　　正尴尬着，旁边的人倒是很自来熟地站出来，微笑着跟老师们打招呼，丝毫不见外，笑容堪比服务态度最好的空姐。原本就长得好，这样一笑，几个女老师加上旁边围观吃瓜的女同学也纷纷露出迷醉的微笑。 　　叶灵保持微笑:“感觉怎么样” 　　“不错啊。” 　　李嘉然昂着头，欠嗖嗖地答。 作者有话要说：　　李少爷傲娇脸jpg. ☆、第三十章 　　叶灵听到回答，手绕到背后，掐了他一把。预计的力气不轻不重，落在实处却变成了暧昧的触碰。 　　李嘉然嘴角一弯，牵过她的手，目光在周围转了转，意有所指:“我们还是早点撤离吧。” 　　叶灵腹诽，你也知道啊。 　　和老师们打完了招呼，两人离开了操场。 　　因为比赛穿的是运动服，叶灵得回宿舍换衣服，李嘉然自然跟着上去。 　　下午的阳光温暖得正好，洒在宿舍楼前层层叠叠的广玉兰树间，斑驳的光落在水泥地面上。叶灵走在前面，左手解开扎着的头发，长发散开，右手将钥匙塞入锁孔，轻轻一拧，门开了。 　　李嘉然关上门，见叶灵在衣柜里找衣服，很上道地替她拉上了窗帘。光线忽然被阻隔，室内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但因为是白天，又透着暖意，不似夜晚的清冷。 　　“我换下衣服，马上好。” 　　叶灵拿着衣服走进卫生间。 　　李嘉然仍旧坐在长桌前的椅子上，视线转了转，落在衣柜上。衣柜拉链没拉上，一只淡粉的胸/罩搭在边缘上，要掉不掉。 　　他起身将它塞了回去，手指碰到那上面凹凸起伏的刺绣，忽的回忆起别的感觉，比如剥开这片衣服下的触感，比如那两团雪白的颜色，再比如那个夜晚的心驰神飞，动人心魄。 　　一瞬间心猿意马，蠢蠢欲动。该想的，不该想的一股脑涌了出来。 　　他坐回去，点了根烟。 　　薄薄的烟雾在房间里静止，几乎凝滞。 　　叶灵出来，对着水池边的镜子照了照，身后忽然伸出两条手臂，抱住她的腰。 　　“怎么了”她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轻声问。 　　他没说话，吻上她的耳垂。 　　“我们要走了。”她提醒说。 　　李嘉然还是没出声，亲得重而专注，一下下吮着她的嘴唇。手掌沿着她的腰移动，渐渐覆盖上那团柔软。 　　灼热的呼吸钻入叶灵的肺腑，气氛变得不太一样。 　　她知道，他这样想了。 　　离第一次过了差不多两个月。可是上次那晚，他倒是表现得很克制，因此也给了她错误的判断。此刻叶灵的脑子基本混沌了，她怎么都想不通，男人的欲/望来得这样毫无道理。 　　最后一点理智提醒她还要做点什么。 　　“现在，现在是白天……”她声音很小。 　　被亲得起劲的某人选择性忽视。他顿了顿，忽然问:“这房子隔音怎么样” 　　叶灵一怔，硬邦邦道:“不知道。” 　　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得叶灵很是郁闷。在她即将耐不住要开口时，李嘉然咬着她耳垂，“老婆，我好想。” 　　“……” 　　结果可想而知。被他抱上床的时候，叶灵还想着，自己可能真是永远都翻不了身了，起码在床上，她貌似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可心思千回百转，又想着，这人是他啊。 　　所以，有什么关系。 　　李嘉然开始得很温柔，等她完全湿润，才真正进入。后来才渐渐加了力气，速度也快起来，床一晃一晃地摇，叶灵被撞得直往床头缩。 　　窗外的明亮光线被窗帘阻断，房间里是一种别样的昏黄暧昧。 　　白日的禁忌，欢爱的颤栗。 　　眼角潮湿，她睁着眼，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却清晰地感知着他的存在，灼热的，坚硬的，滚烫而引人疯狂的。 　　他的背在暧昧的光线里一起一伏。 　　她在这撞击里咬紧牙关，喘息哼叫，直到近乎窒息。 　　再然后，身体被翻转过来，她意识模糊，脸埋在枕头里，浑身汗水。背上的人动作很大，手掌把住她的腰，将自己送入/抽出，湿热的吻间或落在她后颈和裸/背上。 　　两条湿漉漉的鱼裹在被子底下纠缠，潮水涨起，天地颠倒，浑然不知。 　　过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没有人记得。 　　光影缓缓移动，桌上的那盆多肉，从昏黄的光线里陷入寂寞的阴暗。 　　最后，他像终于受不住某种刺激一般，伏在她胸口，颤栗着，闷哼出声，声音性感得要命。叶灵似乎也受了这刺激，身子抖得厉害，两只雪白的手臂箍紧他的腰背，无意识呢喃，声音软而微弱。 　　“嘉然，嘉然……” 　　他还是听见了。 　　嗓音是得到满足后的慵懒沙哑，“嗯……” 　　“……我爱你。” 　　静了一瞬，他抬手摸她汗湿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我也是。” 　　身体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性/事结束，谁都没有先分开。 　　汗水和□□混合，空气里弥漫着令人脸红的气味。 　　李嘉然下床去卫生间，拧了条温热的毛巾，将她身体擦净。叶灵懒懒躺着，任他摆弄。 　　再躺下来，他抱着叶灵，一下一下亲着她的脸。她侧过脸，他就吻上头发，叶灵再躲，他拉起她的手指，细细亲吻。 　　她完全背过身，怕勾起他的火，再来一次，闭着眼装熟睡。 　　李嘉然笑了一声，环住她的腰，没再折腾。 　　最后，叶灵感觉背后没了动静，她小心翼翼转过身，才发现他呼吸平稳，已经睡了过去，一天的奔波和剧烈的运动终于让他抵抗不住疲倦。 　　同床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两次。 　　上次她先醒来，这次他先睡去，每次都给了她不长不短的时间观看他的睡颜。 　　他还是睡得安稳，呼吸均匀，但不同的是眼窝下冒出淡淡的青黑，轮廓也清减许多。倒是没有胡茬，像是特意刮去了。 　　叶灵心口微热，在他的下巴吻了吻，搂住他的腰，也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傍晚。 　　再睁开眼，窗外一片昏黑，没一丝光线透进来，满室阒然。 　　叶灵动了动身子，还是没多少力气。她又躺了回去，被窝里温暖惬意，差点让她又闭眼睡去。李嘉然恰好在这时醒来，一开口，声音哑着。 　　“醒了” 　　“嗯。”她有点懒。 　　“几点了” 　　手机在她床头边，竟没被颠下床。她看一眼，“五点三十七。” 　　“肚子饿吗” 　　“嗯。” 　　他拍了一下她屁股，像是哄小孩:“起床吧，咱们去吃点东西。” 　　叶灵听见了，但是没动。 　　“听话，起来了。” 　　他掀开被子，开始穿衣服。叶灵几乎没穿衣服，冷气跑进被窝，她瑟缩了一下。 　　李嘉然笑了两声，这次没顺着她，自己穿好了，半哄半骗地把叶灵的衣服给她套上。这么一折腾，再想睡，也醒得差不多了。 　　等两人都穿好出门时，时间差不多六点。 　　这次没走正门，叶灵领着他从侧门出去。侧门正对着复读生的宿舍楼，左右是一条狭窄的路，沿着小路再往前走，走过巷子，便是热闹的小吃摊位，四周也有不少店铺。 　　“你想吃什么”她问。 　　他点了根烟，“我都行。” 　　“那就牛肉粉吧。”叶灵走进一家面馆，店里空位不多，她随便选了个位置，李嘉然跟着坐下来。 　　两碗粉很快端上来，有点烫，叶灵小口小口地吸，吃两口停一停。对面的李嘉然抽完了烟才动筷，他吃得不慢，似乎不怕烫，没多少动静，一碗粉就见了底。 　　见叶灵看着自己，他抬抬下巴，看着她碗里。 　　“你吃你的，不着急。” 　　叶灵低头继续吃。 　　过了几分钟，她想起什么，蹙着眉看李嘉然。 　　“怎么了” 　　“我好像，错过了下午的闭幕式。” 　　下午两人做了什么，忘记了什么，现在都翻了出来，叶灵脸发热。李嘉然脸皮厚，听了闷闷地笑起来，问:“要紧吗” 　　叶灵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粉，“也不是很重要。”顿了顿，“但是……” 　　“没什么但是。”他瞟她一眼，“不重要不就完了。” 　　对面没声儿了。 　　隔了半晌，“都怪你。”叶灵委屈地瞪他。 　　李嘉然怔了一怔，好脾气地认错:“好好好，怪我，都是我的错。”说完递了张纸巾过去，“来，把嘴边的油擦一下。” 　　叶灵接过纸巾才察觉到自己的无理取闹，闷闷的不出声，一碗粉搅凉了。她放下筷子，李嘉然付完钱牵起她的手，走出面馆。 　　夜风清冷，叶灵紧了紧外套。她抬头看身边的李嘉然，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一阵淡淡的烟雾萦绕着，看不真切。 　　叶灵往旁边僻静的地方走了几步，两手拉下李嘉然的脖子，踮脚送上自己的吻。他握紧她的手，重重地回吻。这个吻并不清新，混着烟草的干涩，但叶灵执拗地吻了很久，直到自己喘不过气，她松开了李嘉然。 　　他没说话，看着她。 　　叶灵视线转向一边:“你待会儿要走了” 　　“嗯。”他喉结滚动一下。 　　“路上注意安全。” 　　“我会的。” 　　“记得回我微信。” 　　“嗯。” 　　安静了几秒，“我每天都想你。”她头低着，嗓音也低。 　　李嘉然轻轻将她拥到怀里，“对不起，我太忙了，没空陪你。”顿了顿，“你说你想我，难道我不想你吗。我每天都在想，要是咱们不再分开就好了……但是，再坚持一阵子好么，相信我，不会太久。” 　　风在他们身后冷冷地吹，他的怀抱挡去了所有的寒意。 　　叶灵忽然抬头，食指戳他的下巴。 　　“不准看别的漂亮女生啊。” 　　她不是小心眼的人，也从不无理取闹的吃味。他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调节气氛，转移话题，为了宽他的心，也宽自己的心。 　　李嘉然装作不知，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好，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　　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霸道总裁脸） 鉴于种种原因，无良作者冒死决定隔日更。三次元实在忙，抱歉了大兄弟。 还有一个小bug,就是每次更新出来问号都莫名其妙不见了。我也很是无语，有空尽量修改。影响阅读体验实在抱歉。 ☆、第三十一章 　　两人在学校周围逛了一圈，从侧门逛到正门，李嘉然也该走了。 　　正门安静很多，此时学生还没下晚自习，摊位都没摆出来，一条街上只有些店铺亮着灯。李嘉然说他的车停在这里，叶灵视线转了转，注意到路旁香樟树下停着的一辆旧面包车。 　　李嘉然朝面包车走过去，转头说:“我走了。” 　　叶灵嗯了一声，走近他。银灰色的面包车，车身破旧，车漆脱落不少，车窗上也都是斑驳的灰尘。她不着痕迹移开目光，看着他道:“路上注意安全。” 　　“嗯。” 　　李嘉然顿了顿，“等这阵忙过去了，我就去你家。咱俩的事也不能一直瞒着。我妈那边我来解决，你不用担心。” 　　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闹得于海燕对她有偏见，这不是她的错。李嘉然一直掩着这事没提，一是不想叶灵不开心，二来也是时候没到，想着等稳定下来再说不迟。可眼下却是该一步步打算好，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叶灵怎么不懂他的心思。 　　闻言心口微热，她抿了抿嘴唇，只是催促:“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再晚了开车不安全。”她站在瑟瑟寒风里，毛呢外套裹得紧紧的，露出一张白皙的脸，眉毛细长，秀气又清丽。几缕发丝在她耳边飘动，整个人立在那里，像一泓清冽沉静的潭水。 　　李嘉然低低嗯了声，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走了。” 　　说完他转身上了车。面包车很旧，启动时微微抖动起来，一阵轰鸣过后，车子驶向远处。再一瞬，面包车消失在夜色里。 　　叶灵站在原地，忽然感觉有些冷。此时没有起风，却还是冷。 　　她站了片刻，没有马上回宿舍，而是拐去了超市。洗衣液快用完了，还有，姨妈巾也没有了。 　　在超市挑挑拣拣了半天，拎着一袋日用品走回学校时，正赶上学生下晚自习。或许因为运动会刚结束，今日的人群更为躁动吵嚷，学生们的脸上也都挂着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叶灵逆着人流往回走，避开人群。 　　走到校门附近，围墙边的一个黑影忽然引起她的注意。 　　光线不甚明亮，她只看得清大致轮廓，那人蹲在花坛边上，背弯得厉害，衣服很宽大，将他的手脚裹在黑暗里。看样子不像是学生家长，也不像找人。叶灵顿住脚步。但见那人没什么动作，只是一动不动蹲在那儿，不像坏人，多看了两眼，她就走进去了。 　　学校附近治安还不错，除了些不良学生打架斗殴，很多年都没出过事故。这件事叶灵转眼便忘了。 　　又过了一周，学校放月假。 　　蔡桂芬闲在家里，时不时念叨叶灵，这次提前两天给叶灵打电话催她早点回家。恰好放假这天下午叶辉也放了半天假，被蔡桂芬差出来接她，弄得叶灵受宠若惊。 　　叶辉倒没说什么，见了叶灵笑了笑，上路后专注地开车。 　　叶灵转头看窗外。车子驶出繁华的街道，上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两旁树木枯黄，落叶飘飞，正是秋末初冬的景象。 　　“真是越来越冷了呢……”她喃喃道。 　　“嗯。”叶辉顿了顿，看她一眼，“穿得够吗” 　　叶灵翻起自己的袖口，伸到他眼前，示意他看。一件保暖内衣，一件超厚的毛衣，加上一件厚毛呢外套，这个时节怎么都不会冷了。 　　她穿得够多，只是太瘦，穿得厚也看不出臃肿笨重。 　　叶辉若有似无点头，继而说了句:“多吃点，太瘦。” 　　叶灵没话了，乖乖点头。 　　过了几分钟，车子拐弯，上了条僻静的沙土路，叶辉忽然提了速度。叶灵一怔，目光扫过后视镜，转头看叶辉:“哥……后面有辆出租车跟着我们……” 　　后面不远不近跟了辆绿色出租车，叶灵隐约记得从校门口就见过它。刚才叶辉加了速，这辆车也跟着加速。如果不是跟着他们，恐怕见鬼了。 　　叶辉:“我知道。” 　　叶灵心里慌起来，猜不到跟着他们的人是谁。 　　“别怕。” 　　叶辉看了她一眼。 　　又过了三分钟左右，大约驶了一里，叶辉忽然停车。前后没有其余车辆，道路一侧是□□的河滩，一侧是陡峭的崖壁，石壁上灌木丛生。后面那辆出租车也慢慢停下，偌大一辆车竟无处可避。 　　他一言不发下了车，叶灵忙喊住他，“哥--”叶辉却没回头，脚步没停，径直往那辆车走去。他上前敲了敲车窗，里面没动静。他也不着急，点了根烟慢慢等。 　　没过一两分钟，车窗降下，露出司机师傅尴尬的脸。 　　叶辉和他谈着什么，还掏了根烟过去，司机接过烟，两人继续谈。 　　叶灵坐在车里，心缓缓落定。 　　再看过去，车门被打开，里面下来一个男人，看不清脸，那人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宽大过时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怪异。再看叶辉，则是一脸惊诧和恼怒，好像认识那人。 　　司机师傅似乎不想掺和这事，出租车转眼驶远，扬起一阵尘土。叶辉一道冷冷的目光盯着他。那人低着头，好像在说什么，被叶辉打断。 　　一股奇怪而陌生的感觉在叶灵心底搅动，一瞬间地覆天翻，搅出某些深埋的回忆。她慢慢走下车，朝那边走去，脚步出奇的稳。 　　叶辉看到她下车，脸色微变，似乎像拦住她，欲言又止。 　　叶灵脚步没停，笔直往男人面前走，等终于看清那人的脸，她的脚蓦地停滞。 　　眼前这张布满皱纹的脸和记忆里他年轻的面容诡异地重合在一起，她忽然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了，一周前的那个夜晚，守在校门口的那人，也是他吧。 　　叶灵怔怔地站着，什么反应都没有。男人慢慢抬起头，目光触及她的脸，眼泪滚下来，颤颤地喊她:“小灵，小灵……” 　　叶灵像是没听见，嘴唇紧闭。 　　身旁的叶辉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曲远山仔仔细细看她，片刻后，他慢慢别开了脸，目光晦暗无光。 　　三人之间横亘着沉默。 　　最后，“是……是我不好，我不该来。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别生气。你不喜欢，我这就走。”说完，曲远山转身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宽阔的沙土路上空荡荡，他步伐依旧慢得异常，背弓得厉害，宽大的裤脚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摆动。 　　冷风忽起，吹得路旁的落叶一起一落。 　　那人的背影佝偻着，看上去更像个年逾古稀的人。 　　“哥。”叶灵忽然开口。 　　叶辉看着她。 　　“咱们送他去车站吧。”她淡淡道。 　　叶辉怔了一怔，掐灭了烟，半晌挤出一个好字。 　　后来车子怎么停在那人跟前，那人怎么上的车，叶灵都记不清了。又或者，她不想看也不想记得。车子拐上另一条路，车内沉寂无声，一直到车站。 　　叶辉先领着曲远山下了车，叶灵留在车里。 　　此时夕阳西下，淡金色的余晖温柔地覆盖在车站密集的人群和车辆间，远处的餐馆里人声嘈杂，一间小旅馆挤在小卖部和面馆中间，顺着狭窄的楼梯往上，那两道人影不见了。 　　叶灵收回视线，安静地坐在车里等。 　　过了十几分钟，叶辉回到车里，冷风被截断在车外。 　　“这个点没回去的车了，给他找了间旅馆。”他顿了顿，“买了明天一早的车票。” 　　“嗯。” 　　叶灵没什么情绪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车子启动，正转弯出去，叶辉忽然听见她说:“哥，谢谢你。”他动作一僵，嘴角弯了弯说:“小事。” 　　叶灵低垂着头，抠弄着左手小指的指甲。新增的断口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彻底断裂，甚至有可能撕下一块皮肉。她忽然觉得没意思，说谢谢没意思，说对不起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对叶辉说谢谢的话，她后悔说出口了。 　　“只要你没有不开心，这些都是小事。”叶辉说。 　　那块指甲刚好彻底断裂，细微的声响在静默里被无限放大，但只有叶灵能察觉。幸好断口在上面，不靠近指头，撕下的时候毫无痛感。 　　叶灵对他弯了弯嘴角，算是回应。 　　回去的路上，车里又是沉默。 　　这么一折腾，回到家的时候，天刚擦黑。 　　一进门，叶灵就听见蔡桂芬大着嗓门唠叨:“让你去接叶灵，你去了哪儿啊，北京还是上海啊!这么晚才回家，怕是绕路去了趟美国吧!” 　　叶辉刚停好车，撂下一句:“你说去哪儿就去了哪儿。”语气听不出情绪，但也不算温和。 　　蔡桂芬被他一噎，气得想不到别的话。 　　叶灵忙解释:“是我的错。路上有事耽搁了，别怪表哥。” 　　蔡桂芬的气这才顺过来，意外的没有追问他们被什么事耽搁了，只张罗着开饭。 　　叶灵和叶辉对视一眼，沉默地落座。 　　也许因为叶灵回家，也许因为叶辉也放假，叶建军很高兴，拿出平时舍不得喝的一瓶好酒。菜没端齐，他先和叶辉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 　　蔡桂芬瞧见，竟也没多说什么，光顾着给叶灵盛汤。 　　文火慢炖一下午的鸡汤，鸡肉酥烂，汤色清亮，香气诱人。可到了叶灵嘴里，偏偏是食不知味。小小一碗汤，竟喝了小半个钟头。 　　蔡桂芬心再大，此时也看出点什么来了。她心里雪亮，嘴上却婉转。 　　“叶灵啊，你最近是不是心里有事啊” 　　叶灵心里咯噔一下，看见叶辉目光瞟了过来，她笑了笑:“没有啊，可能有点累吧。”顿了顿，“汤真好喝，我再喝一碗。” 　　她拿起汤勺又舀了半碗。 　　忽听见蔡桂芬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话音刚落，叶灵抬头，看见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神情各异。叶建军还算平静，叶辉目光复杂，因为喝了酒，耳根微红。蔡桂芬则一脸“不出我所料”的得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第三十二章 　　叶灵心里生出几分忐忑，却又莫名不想再隐瞒下去。 　　权衡之下，她说:“刚开始没多久。没想瞒着，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们。” 　　闻言，蔡桂芬的笑意更是藏不住，问:“小伙子多大年纪啊，干什么的，准备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叶灵拨弄着碗里的汤，如实答:“比我大一岁。现在在跑运输。最近挺忙的，他没时间。不过他说了，等忙完这阵就过来拜访你们。” 　　蔡桂芬听到“跑运输”不经意皱了眉，随即神色如常:“人怎么样啊，”停了两秒，“家里什么条件，什么情况啊” 　　一碗黄澄澄的鸡汤，面上一层薄薄的油浮着，里面的鸡骨头露出汤面半截，底下温热，但也凉得差不多了。 　　叶灵淡淡道:“他人挺好的，对我很好，也肯吃苦。前几年在广州开了家公司，后来出了事就回来了。虽然现在事业刚起步，但我相信他会越做越好。”顿了顿，“家里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蔡桂芬不是傻子，虽然她语气平淡，但也听得出她话里的维护。 　　她立即换了副表情，笑了两声，说:“只要你们真心喜欢，我们自然不会拦着。我和你舅舅也不是古板的人，只要那小伙子是真的待你好，我们当然支持。” 　　叶建军也跟着表态:“对对对，这是好事啊，我们都替你高兴。叶灵啊说不定心里有了主意，咱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感情的事，都讲究顺其自然。咱们再掺和，说不定适得其反了。”后几句是对着蔡桂芬说的。 　　蔡桂芬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大意差不多。对面的叶辉低着头喝酒，没吭声。 　　吃完饭，叶灵收拾了饭桌，准备洗碗，被蔡桂芬推出了厨房，说她累了一天，让她赶紧洗澡休息。叶灵拗不过她，只好拿了睡衣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看见叶辉房门敞开着。 　　他大剌剌躺在床上，两颊微红，似乎睡了过去。叶灵泡了杯蜂蜜水，端了进去。蜂蜜水被放在床头柜上，她伸手推了推叶辉肩膀。 　　“哥……哥……” 　　脑子昏沉，一张皎白的脸模糊映入眼眶。 　　叶辉张了张嘴，忽然握紧叶灵的手腕。叶灵一惊，猛然抽回手，手肘堪堪擦过床头柜上的蜂蜜水。玻璃杯摔向地板，一声脆响，四分五裂，液体溅在叶灵□□的脚踝上，烫得她有些疼。 　　望见她呆愣的脸，叶辉顿时酒意散了大半。他喉结滚动两下，望见她脚边混着热水的碎玻璃，眼神暗了暗:“没事儿吧” 　　“没事。”叶灵挪了步子，往旁边站，避开地上的碎玻璃渣。 　　“酒喝多了，别怪哥。” 　　叶辉定定看着她，目光里藏着别的什么。 　　叶灵抿了抿嘴，“不怪。” 　　说完走出房间，过了两分钟，又端了杯蜂蜜水进来，另一只手里拿着扫把。玻璃杯被放在原来的位置，她低下头清理碎玻璃。 　　“我来吧。” 　　叶辉坐起来，准备接过扫把。 　　“不用。”她摇摇头，往旁边避了半步，语气平淡，“先把蜂蜜水喝了再睡吧。” 　　叶辉动作僵了僵，转头去看那杯蜂蜜水。透明的杯壁盛着淡蜜色的水，入口微甜，他喉结动几下，一杯水就空了。 　　叶灵正好清理好，转身拿起玻璃杯，什么都没说就出了房间。 　　房门被掩上，她的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 　　叶辉移开眼，抬手摁灭了灯。 　　满室黑暗。 　　—— 　　在叶灵的印象里，叶辉和赵云婕一直都是一对。 　　虽然他们总共也只谈过一年多，最后高考结束两人分道扬镳，赵云婕不知去向，但后来叶辉一直都单着，再也没找过女朋友。 　　如果不是对赵云婕念念不忘，叶灵也想不出别的缘由。 　　初见赵云婕的时候，叶灵不过一个刚上初三的小丫头，懵懂单纯，和彼时明艳动人的赵云婕相比，更是浑身透着青涩。那时的叶辉正值高三，紧张压抑的氛围非但没压垮他的神经，反而催生了一场不合时宜的早恋。叶辉平时人特闷，除了一张脸还算周正，属于那种混在人堆里立马见不到踪影的那种。因此，谁都料不到他能勾搭上他们学校的校花赵云婕。 　　然而，这场恋爱并没有像吃瓜群众期待的一样，谈得轰轰烈烈，相反叶辉捂得相当严实，半点口风不透。这也是蔡桂芬至今都不知道的原因。叶灵也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了他的秘密，叶辉知道后也没继续瞒，大大方方领着叶灵去赴约。 　　叶灵后来才知道，两人之间闹了别扭。叶辉拉不下脸道歉，赵云婕也不是省油的灯，叶灵夹在他们中间走了这么一遭，才让两人缓和了关系。这是后话，不必多提。回到和赵云婕的第一次见面上，关于这段记忆，叶灵印象深刻。 　　那也是秋天，上午下了场雨，路面潮湿泥泞。下午，叶辉骑着他的自行车，载着叶灵去了学校附近的冷饮店。那时候镇上没如今这么热闹繁华，奶茶店冷饮店之类的也不似现在这般栉次鳞比。 　　正值周末，两人在顾客稀少的冷饮店里坐着，等了足足有一个钟头，才把赵云婕等来。叶灵的位置正对店门，一眼看见一位长发披肩的美女袅袅婷婷走过来，一双眼眸顾盼生姿。说来奇怪，两人之前并未见面，连叶辉的描述也是简洁至极的“长得不错”，可叶灵偏偏预感到这位便是赵云婕。 　　果不其然，赵云婕在叶辉旁边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他的饮料喝一口。叶灵一瞬不瞬地看她，她扑哧一笑，转头戳了戳叶辉，笑容明媚艳丽，“小姑娘好可爱。你妹妹啊”叶辉嗯一声，又替她拿了杯饮料。 　　三人坐了整整一下午，大部分时间都是赵云婕在说，叶灵和叶辉听着。叶灵不善言辞，拘谨羞涩，叶辉则沉闷寡言，两厢对比更凸显了赵云婕的开朗鲜活。 　　到分开的时候，叶灵自觉地先走，留下两人在店里。她在外面的树下站了十多分钟，一偏头，夕阳的余晖下，赵云婕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树下。她笑着，眉目流转间瞥了叶辉一眼，再转头看叶灵，轻轻掐了一把叶灵的脸，“小妹妹，我走了。”带着香气的紫色指甲划过叶灵眼前，她羞赧地低头。再看过去，那道窈窕的影子已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叶灵转头去看叶辉，他的目光从街角移开，“走吧。” 　　这是叶灵和赵云婕的初次见面。 　　后来再见她，已是一年多以后，高考结束，她和叶辉两人分道扬镳。那次的赵云婕消瘦许多，两颊深凹，长发遮住大半张脸，高挑的个子淹没在人群里，给叶灵留下一个沉默颓然的背影。她没来得及喊出名字，赵云婕已经不见踪影，那三个字哽在叶灵喉咙里，最后咽了下去。 　　之后的数年，也只辗转在同学和学姐的口中听过她的消息，全是零散的，道听途说的。叶辉之后，也没再找女朋友。所以在叶灵的印象里，他们似乎并没有分开。 　　但世间的事，谁又能全都理清看透。 　　而现在，叶灵自己生出一种最可怕的猜测。惶恐和惊惧如附骨之蛆爬上她的脊背，令她不寒而栗。她如同行走在砭骨的寒风中，一步也挪不得，移不动。 　　越往前走，越接近悬崖。 　　-- -- 　　近一个月的时间，李嘉然都在外省跑。 　　没多少应酬，酒喝的少，但吃饭时间不规律，胃也没少遭罪。峰子每次看见，骂骂咧咧数落他，骂完又去给他买一堆胃药，一到饭点就催他吃饭。有时刚好在路上，实在吃不上一口热乎的，峰子好说歹说硬是把李嘉然从驾驶座推到边上歇着，塞给他面包和水，逼着他咽下去。 　　李嘉然反抗了两次，反抗无果，到第三天抱着面包一声不吭地啃。 　　当晚便受到李峰同志的表扬。 　　稍微闲一些的时候，李嘉然就跟叶灵打电话。和峰子两人挤在一间破旧的出租屋里，他说这里没安无线网，没法视频，叶灵也没怀疑。两人一煲电话粥就是一个小时，为此单身的李峰同志很是抱怨了两次。 　　李嘉然受不了他叨叨，索性就跑到屋外去，就着冷风和漆黑的夜色抽完几根烟，一通电话也打完了。推门进去，裹进一阵刺骨的寒风，峰子洗完澡出来被冻出一个响亮的喷嚏。李嘉然在一旁扯着嘴角笑。 　　笑到最后，李嘉然笑不出来了。 　　他华丽丽地感冒了。 　　起先是流鼻涕和咳嗽，咳到后来嗓子也哑了，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提不起力气。峰子忍住嘲笑的欲望，给他灌了一堆药，又加了一床被子替他捂出一身汗，第二天稍微好了点，只是嗓子还哑着。 　　就这么着在外面又跑了一天，怕上厕所不敢多喝水，冷风灌肚，到晚上李嘉然已经说不出话了。瘫倒在床上，差点迷迷糊糊睡过去，叶灵的一个电话把他吓得一激灵。 　　李嘉然说不出话，哪里敢接，嘴型示意峰子，让他替自己接。 　　峰子陡然被塞来一只手机，立马慌了，急得直问:“理由呢，理由呢” 　　李嘉然皱着眉摆手，自己想! 　　这边峰子硬着头皮接了电话，立马换上笑脸，脸上笑出了褶子:“啊，叶灵啊……李嘉然他在洗澡呢，嗯，对啊，手机在这儿充电……可不是嘛，洗了半个钟头了，跟个小姑娘一样，磨磨唧唧……你可得好好说说他，这个毛病不改不行，太磨叽，还浪费水，弄不好还要感冒……” 　　感冒的“冒”字被脑勺后突然袭来的烟盒砸得一抖，那边叶灵问怎么了，峰子回头瞪一眼躺在床上闭着眼玩烟的李嘉然，摸着脑袋扯谎说，隔壁家的狗没拴好，猛地跑出来，吓他一跳。 　　那边又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峰子长舒一口气，转身把手机扔到李嘉然手边，恶狠狠地说:“自己解释，别再找老子了!”李嘉然嗤笑一声，没理他。 　　点进微信，给叶灵发了条信息。 　　“老婆，今天有点累，先睡了。晚安。” 　　那边很快回复，“好好休息，晚安。”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熊抱的表情包。 　　李嘉然望着手机笑，一边笑一边灌了半瓶急支糖浆，令人发腻的甜味和药味涌上喉咙口，他欣然咽下。 　　这该死的感冒明天应该就好了吧，他想。 　　 ☆、第三十三章 　　月假结束后，叶灵回学校。 　　之后的几个星期她没有再回去，偶尔跟蔡桂芬打电话，汇报一下自己的情况。 　　和叶辉通过一次话，他应该是应酬回来，喝得有些醉，但说话还算清楚，问了她些日常的事，叶灵都答了。在两人都沉默之前，叶灵说自己要去教室了。叶辉在电话那端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12月算正式进入寒冬。教室里值日表上头的倒计时悄然减到一百多天。气氛不知不觉变化，似乎到了现在，谁都知道该尽全力拼一把。 　　每天忙着改试卷讲试卷，到月底，叶灵才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某个清晨陡然一闪，砸在她脑子里，她正在水池前刷牙，被砸得有点懵，牙膏沫差点被吞下去。 　　这天中午没休息，她裹紧大衣，匆匆跑到学校旁边的药店。回来后，拿着东西在卫生间试。鼓捣了半天才弄清操作，没过多久，试纸上出现两道红线，一条深一条浅，弱阳性。 　　叶灵拿着试纸的手有些抖。 　　怕弄错，下午下课后又去了远一点的药店，买了几样不同的试纸，但结果无一例外，全是弱阳性。是了，她仔细回想，上次他们都没做措施。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以为没事。但到月底才惊觉例假迟迟没来。 　　叶灵躺倒在床上，脑袋空白，懵了很久。 　　再爬起来，是因为肚子里空空如也，一顿折腾下来自己还没吃晚饭。学校食堂已经关了，她又慢腾腾逛到校外。选了家稍远的干净的餐馆，放弃了自己热衷的辣口味，点了清淡的菜，最后看到菜单上有鸡汤，也点了一碗。 　　店里人不多，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是稀疏低矮的灌木丛，再远一点是灯光暗淡的公路。她想起那晚李嘉然离开的时候，他站在他的旧面包车前，说对不起太忙了，说下次回来去她家，让她不要担心…… 　　夜色静谧，冷风仿佛要从玻璃门外吹进来。 　　叶灵安静地喝完汤，一滴不剩。或许因为想起了他，或许饱腹感使她感觉踏实而温暖，此刻她再摸上平坦的小腹，隐约感受到生命的奇妙。真神奇，那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可爱的鲜活的，凝聚着爱意的，一个崭新的生命。 　　她嘴角弯了弯，付钱走出餐馆。 　　第二天刚好轮到月考，考完接着忙了一天，到周日改完试卷才歇下来。叶灵打车去了医院。医院里人头攒动，叶灵坐在候诊室里等了半个钟头，才轮到自己。 　　医生是个年纪较大的阿姨，慈眉善目，很温和。叶灵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医生听完她说例假没来和验出弱阳性后，基本确定怀孕无疑了。最后翻到叶灵的病历表，应该看到了未婚那一栏，看了看她问，要不要孩子。 　　叶灵一怔，下意识猛点头，要，要! 　　医生笑了笑，似乎看出她的紧张，说最好还是检查一下，还可以看一看宝宝的情况。叶灵又拿着本子去交钱排号，检查做完，捏着薄薄的一张单子，她的手还是抖。 　　纸上几行简短的术语说明状况，真正被看进去的只有最后几个字:宫内孕囊样回声……黑白的图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唯独一处最抓人心，豆粒大的黑点坐落在那里，无声而有力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她的心被那豆粒大的黑点抓住，忽然柔软成沉甸甸的一团。 　　－ － － － 　　夜晚十二点半，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峰子一头栽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差点睡过去，被李嘉然一脚踹醒。他捂着屁股骂，却看见那家伙根本没看他，正一脸荡漾的笑容，对着手机发语音。 　　我靠，欺负单身狗啊。 　　自从上次感冒好了之后，他就发现李嘉然这家伙变本加厉地黏叶灵，以经意或不经意的各种方式秀恩爱。这种不道德的行为显然激起了他的愤怒，然而愤怒过后，那家伙依旧我行我素。峰子一股邪火憋得慌，冲进卫生间，磨蹭了半个小时才回来。 　　出来后，看见李嘉然一脸不悦:“洗澡还带着蹲坑了洗这么久，你是掉厕所里了怎么着。” 　　峰子想起刚才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一瞪，横起来:“老子乐意!” 　　“哟呵，脾气见长啊。” 　　“长了怎么着!” 　　李嘉然呵呵冷笑，“不就踹了你一脚吗，又不是豆腐做的，还经不起踹了。” 　　“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明白。”峰子眼神幽怨，一句话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忙别开脸掩饰，刻意顿了顿，“你说你，好好一个大老爷们，谈了恋爱就像磕了药一样，天天有空就对着手机傻笑。笑啥呀，有什么好笑的，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李嘉然笑里藏刀盯了他两秒，上下嘴皮轻轻一碰，吐出两个字: 　　“不能。” 　　峰子一脸惊恐和复杂的神情看着他，我日!! 　　又听见他轻飘飘地说:“好烦，太忙都没空回去看她。”峰子翻了个白眼，选择性耳聋，决定不再理这个白痴，自己爬上床塞上耳机打游戏。 　　白痴李嘉然丝毫没有被影响心情。 　　圣诞节前后几天还要跑一趟外省，回来后估计能歇一天。如果能赶在元旦那天回去一趟就再好不过了。他心底默默盘算一遍，已经有了打算。 　　在路上跑了三四天后，赶回来那天刚好是元旦。李嘉然没歇着，托朋友借了辆SUV，买上一堆烟酒和保养品，载上峰子，上了回家的路。说是回家，其实还要先去一趟叶灵家。几天前他就和叶灵打了招呼，说自己尽量元旦前赶回来，虽然时间差了半天，但还不算太晚。 　　车子上了高速，深冬清晨的空气朦胧冷冽，一轮鲜红的太阳从雾气弥漫的建筑物间缓缓升起。浅薄的阳光照在玻璃上，悬挂着的平安符鲜红的穗子一晃一晃。 　　李嘉然一边开车，嘴里哼着歌，心情很好。峰子坐在边上，斜睨他半晌，哼一声:“德行!” 　　李嘉然转头看他一眼，吹了声口哨，懒得理他。 　　车里放着一首老歌，披头士乐队的hey jude。舒缓沙哑的歌声在车厢里萦绕，李嘉然手扶着方向盘，食指敲打着节拍。旁边闭着眼休息的峰子忽然开口:“你紧张吗” 　　“什么”李嘉然皱眉。 　　“今天去见岳父岳母……不对，去见舅舅舅妈，你就不紧张”他问。 　　李嘉然轻蔑地笑:“你以为我是你啊。老子长这么帅，还紧张” 　　老子这个暴脾气哦! 　　峰子狠狠翻了个白眼，表示完自己的鄙视，继续闭着眼窝在座椅上睡觉。 　　大约两个小时后，李嘉然先把他送回家，再给叶灵打了个电话，说自己马上到。叶灵此时心里仍是惴惴的，虽然先前就和蔡桂芬说过他的情况，但真到了见面的时候，自己却生怕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蔡桂芬倒是很开心，在厨房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明明还没到吃饭的点儿，早就把食材准备好。好不容易歇下来，她又拿出平时没舍得喝的茶叶，沏了一壶茶，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催叶灵问问。 　　叶灵只好说刚打了电话，还在路上。说完没过几分钟，门口传来车辆驶过再缓缓停下的声音，叶灵心一紧，立即奔出去。门口站着朝她微笑的李嘉然，他换了身深黑的大衣，两只手都拎着礼品，身形颀长硬朗，整个人笼在模糊的阳光里，眉眼生动，英俊而挺拔。 　　她怔怔地望着，心脏跳得厉害。李嘉然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低头笑了笑说，帮我接一下。 　　叶灵回过神，接过他左手的东西。蔡桂芬恰好走出来，一眼看见李嘉然的脸，愣了愣，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问:“这是……” 　　“李嘉然。”他笑着自报家门，礼貌地弯腰，“阿姨好。”笑容亮眼，无懈可击。 　　可在蔡桂芬眼里却是别样滋味，她看了看叶灵，再看看眼前这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眼神暗了暗。方才提起的一口气被陡然戳破，像只气球一般瘪了下去，她僵硬地笑了笑，该有的礼数没少，只是不似刚才热络。 　　叶灵看着蔡桂芬的背影，心沉了一沉，面上没露情绪。 　　“进去吧。”她对李嘉然说。 　　到客厅落座，叶建军听见动静，也从房间里出来。和蔡桂芬不同，他听到李嘉然说自己是本地人之后，欣喜异常。问了他些工作的情况，李嘉然都老实答了，两人聊得甚是合拍，中间叶建军更是夸了李嘉然好几次。李嘉然装模作样地客气，说哪里哪里，现在自己也就是瞎倒腾，以后怎么样还没准呢。 　　叶建军淡笑不语，明眼人都懂他这是在谦虚。 　　蔡桂芬坐在一旁，一杯茶握在手里，反复摩挲，面上看不出情绪。等茶凉透了，她朝李嘉然笑笑，说中午别走了，就留在这儿吃饭。没等他回答，又转头看叶灵，说小灵就到厨房帮我吧。 　　叶灵一愣，垂下眼睫，说了声好。 　　蔡桂芬拿了围裙先进去，叶灵转头看李嘉然，却见他也在瞧自己。两人视线一撞，他一边听叶建军说话，一边朝她做了个挑眉毛的动作。飞扬的长眉微微一挑，风流俊秀，眼里端的是无边温柔缱绻。 　　她微微一笑，鬓边的一缕碎发随那低眸一笑晃动着，晃得李嘉然分了神。 　　果不其然，进了厨房没过片刻，叶灵低头洗菜，就瞥见蔡桂芬的目光投了过来。她想，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再藏着掖着也没必要，于是说:“舅妈，您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蔡桂芬切菜的动作停了一瞬，她似乎在想怎么问，隔了两分钟才开口，话音有点飘:“今天这个李嘉然，就是那个李嘉然” 　　“是。” 　　叶灵的手浸在洗菜的水里，冰凉刺骨，指节冻得通红。 　　“你男朋友，也是他了” 　　“嗯。” 　　安静了很久，才听见蔡桂芬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过了几年来着，有六七年了吧，到头来还是碰到一起了。” 　　叶灵不知该说什么，抿紧了嘴唇。 　　忽听见她又问:“这次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照实说，别瞒我。” 　　叶灵:“暑假的时候。我去了广州，碰巧遇到了他。” 　　“隔了这么几年，在广州第一次见” 　　“不是。之前他回来了一次，那次我们在人民医院碰上了。” 　　蔡桂芬听完，不知是调侃还是感慨，“那还真是巧。”说完擦干手上的水，热锅倒油，将切好的菜倒下去，动作一气呵成。热油溅起的噼啪声在静默里被放大，两人都没说话。菜快熟了，叶灵沉默递了个盘子过去，蔡桂芬顺手接过。 　　她盛了菜，望着煤气灶上蓝幽幽的火苗，不知在想什么。热气冒起，她探出一只手试油温，别开脸没看叶灵，只是笑了笑:“都到了这个份上，我就不掺和了。姑娘大了不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顿了顿，“你俩好好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吼小宝贝登场啦。 李少爷真是百发百中哦（被踹飞） ☆、第三十四章 　　午饭张罗好，刚好十一点半。 　　四人坐在饭桌前，李嘉然依然表现得谦和礼貌，从端菜到倒酒，他都很殷勤，但又恰到好处，不让人生厌。叶建军笑呵呵地喝酒，蔡桂芬也不似方才，虽然没笑，但神情举止间也都是欣慰舒心。 　　叶灵默默观察一圈，低头扒饭。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饭后李嘉然说自己紧赶慢赶回来，他妈催着回家，就不多叨扰了。叶建军和蔡桂芬送他到门口，叶灵站在一旁，看他上了车，坐进驾驶座。车窗降下，李嘉然探身过来，用嘴型无声说，等我来接你。 　　叶灵微笑，示意自己知道。 　　李嘉然也笑了，食指中指点在嘴唇上，朝车窗外的叶灵递了个飞吻，车子扬长而去。 　　大概只有叶灵自己知道，她有多紧张。 　　整整一夜翻来覆去，她都没睡好，心里惴惴不安，又因为折腾肚子里的孩子没休息而心生愧疚。早晨起来，果然面色憔悴，黑眼圈浓重。涂涂抹抹磨蹭了半个小时，化了个淡妆，再穿好衣服出来，蔡桂芬已经将早饭端上桌。 　　“没睡好啊？”她瞟一眼叶灵，什么都知道了。 　　叶灵坐下喝粥，甚是疲倦:“嗯，睡不着。” 　　蔡桂芬递了个包子给她，等她接了，眼皮抬了抬，说:“没什么好紧张的。” 　　叶灵一怔。 　　“我和你舅舅当年要结婚，他妈不也是不同意吗，弄得要死要活的，还不认你舅舅这个儿子……后来怎么样，我和你舅舅死扛了两年，等你哥生下来不都没话说了吗，还不是老老实实迎我进他叶家的门。”蔡桂芬说着，很是得意地笑起来。 　　叶灵听了也笑了，“我听我妈讲过。”顿了顿，看着蔡桂芬，“舅妈。” 　　“啊？” 　　“你好厉害。” 　　蔡桂芬哼笑，“那是。所以我说啊，你也别担心别紧张。当年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早就过去了，现在他们家儿子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姑娘，偷着乐去吧，还瞎闹腾什么呀，你说是不是？” 　　叶灵抿着嘴唇笑。 　　掰了一块包子塞嘴里，心里忽然清明许多。心事一除，叶灵的心思自然全都放在吃饭上，吃完两个包子一个鸡蛋，满满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蔡桂芬一看，以为自己开导有功，笑眯眯地夸叶灵。叶灵苦笑不得，怎么像夸小孩，哪里敢说自己肚里藏着个小的抢食吃。 　　吃完拎起包准备出门，李嘉然的车已经停在外面。 　　上午阳光稀薄，路旁的树枯枝直愣愣刺向天空，在寒风里瑟瑟震颤。叶灵捂紧了围巾手套，还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脖子，全身全副武装，没一丝风透进来。 　　李嘉然瞅了瞅她这副打扮，将空调温度又打高了些，“还冷吗？”他以为她怕冷。 　　“不冷，不冷。”叶灵摆手，“我就是怕感冒了。” 　　自从上次去医院确认后，从饮食到穿衣，她事无巨细地想好做好，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岔子，害得宝宝也跟着遭罪。 　　还好李嘉然没多想，只当她怕感冒了麻烦。 　　地方不远，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他家从前门前有棵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现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修的整齐漂亮的院子，院里载了些栀子树和月季，搭了个葡萄藤架子。只可惜时节不对，架上只剩些干枯发黄的藤叶。架子下倒摆着一套石桌石凳，桌面没染灰尘，看得出时常被擦拭。 　　李嘉然推开院门，朝里面喊一声:“妈，我回来了!”声音甚是清朗，引得隔壁院里的小孩咧着嘴，趴在墙头看。 　　“好看吗？”李嘉然搂过叶灵，问那小孩。 　　小孩看了看叶灵，一本正经朝他点头:“好看。” 　　李嘉然一脸得瑟地笑。 　　“叔，你什么时候办事儿啊？”小孩喊了一声。 　　“快了。”李嘉然摆手笑。 　　话音刚落，于海燕从厨房侧门走出来，打量着叶灵，面色没动。叶灵知道李嘉然定是先前就打过招呼了，没闹起来已经出乎自己意料了，如今这副情形倒让她安心不少。 　　她先开口:“阿姨好。” 　　于海燕颔首，算是回应。 　　进了屋，气氛还算平静。李嘉然爸爸很和蔼，坐着聊天的时候问了叶灵不少问题，看那意思似乎挺满意。唯一让人摸不准的就是于海燕，她没说反对，更没说同意，只是坐着听三人聊。 　　到十一点的时候，于海燕起身去厨房。隔了几分钟，叶灵才跟着进去。李嘉然也跟在她身后，被她推回了客厅，“回去陪你爸吧。” 　　李嘉然不确定地看着她。 　　叶灵笑着摆手:“去吧，我可以。” 　　她当然知道李嘉然担心什么，不过她希望有和于海燕独处的时间，希望可以慢慢让她接受自己，而不是依靠李嘉然的说服或其他什么。 　　李嘉然和她对视几秒，皱了皱眉，但还是坐了回去。 　　叶灵走进厨房时，于海燕正在切菜。 　　她回头看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叶灵踌躇了两秒，说我来吧，于海燕将刀递给她，自己去淘米。雪白的米浸泡在水里，于海燕的余光瞥到叶灵切菜的动作，一双白皙细腻的手，刀下堆着细长整齐的胡萝卜丝。 　　她转头盯着叶灵看了一会儿，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依然沉默着。 　　叶灵安静地切好胡萝卜，拿过盘子的牛肉，这次切得慢很多，每片肉都薄而整齐。牛肉切完的时候，忽听见于海燕开口: 　　“没用的，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这句话不轻不重，语气就像拉家常一样，但足够直接。于海燕想，只要这姑娘还要点脸面，是个聪明人，这句话就够了。 　　但叶灵像根本没听见一样，问:“葱现在切吗？”说完，拿起水池里洗好的一把葱切了起来，动作还是不徐不缓。 　　于海燕一愣，反笑起来，笑了两分钟，脸上的神情慢慢垮下来，整张脸变得冷漠。 　　“你装糊涂也没用。你们都会说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但是在我这儿就过不去。凭什么，我儿子因为你吃这么大亏，到现在还要栽在你身上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这次他为什么回来，说是公司垮了，实际上不就是为了你吗。他一个大男人，哪儿闯不行，偏要大老远跑回来折腾。” 　　她冷笑一声，“他就是个傻的，外面那么多好姑娘不去找，偏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顿了顿，“你别抱什么希望了，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同意你们俩在一起。” 　　叶灵听完，放下菜刀，拧开水龙头洗手。 　　冰凉砭骨的水刺得她手背生疼，她微微一笑:“我没指望您会马上接受我，但是太绝对也不是好事。我没有教育您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您能看见偏见以外的东西。” 　　顿了顿，“如果真心相爱，还抵不上您的耿耿于怀，我愿意等，等到您相信我，接受我的那一天。” 　　空气也在沉默里变得凝滞，方寸大的厨房里只剩簌簌的水声。 　　“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你帮忙。”于海燕说。 　　叶灵犹豫了一下，擦干手，走出了厨房。一抬头，望见李嘉然正看着自己，她露出一抹笑，什么都没说。李嘉然也没说话，只是摸了一下她的头，将她冰凉的手攥紧了。 　　离午饭还有一会儿，李嘉然领着她到河边。 　　河边的树木枝叶稀疏，上午稀薄的阳光透过层层树木照射过来，洒在宽阔的河面上。远处的河滩裸露着，一蓬蓬枯黄杂草在寒风里颤抖，两人肩并肩在岸上走，一高一矮两道影子紧贴在一起，被拉得很长。 　　叶灵回头看他，逆着光，他身形颀长，面孔看不清晰，只感觉他在看自己。 　　她眯着眼笑了笑，转身去踩地上他瘦长的影子，影子悄悄挪动，她又追上去，再挪，她轻捷地再追。幼稚无聊的游戏，她玩得不亦乐乎。 　　李嘉然含笑看她的背影，穿得臃肿而略显笨拙的她还追着影子，步子细碎，走得很轻很小心。 　　他忽然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她，含笑的声音震动:“好玩吗？” 　　她不安分地想挣脱。 　　他的手箍得越紧，“嗯？” 　　“轻点儿。”叶灵想起什么，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李嘉然将她的身体转过来，两人额头相抵，呼吸相闻。叶灵瞪着眼睛看他，细碎的发梢在风里飘。 　　“过年我们就结婚吧。”他说。 　　“这么快？” 　　“不快。”他笑，“我恨不得现在就娶你回家。” 　　叶灵也随着他笑，笑完盯着他:“你妈那里我还没搞定……”李嘉然眼神暗淡了，他摸叶灵的脸:“对不起。” 　　“还是让你受委屈了。”他满怀歉疚。 　　“没关系。” 　　叶灵抿嘴笑:“可能老天觉得我得到你太容易，故意设计难关，让我知道珍惜你。”厚实的毛绒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她含笑的眼睛亮晶晶。 　　明明大海捞针般找了六年，等了六年，她却说一切得来太容易。明明已经承受很多，已经爱得足够深，她却说还要更珍惜。 　　李嘉然一时说不出话。 　　 ☆、第三十五章 　　 　　从河边回来，刚好赶上开饭。 　　和在叶灵家不同，尽管李嘉然在尽力活跃气氛，但仍旧看得出于海燕始终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如果原先的情绪莫测是还蒙着一层纱，现在则完全撕下那层纱，露出本来面目。 　　叶灵自然明白这点，低头沉默地扒饭。 　　李嘉然爸爸顾全着礼数，不好冷待叶灵，当然也不好和于海燕对着来，叶灵临走的时候，他悄悄拉过叶灵，说了一堆对不住的话，让她不要跟于海燕计较。叶灵自然表示不会放在心上。 　　在门口等李嘉然的时候，她听见厨房里隐约传来争执声。李嘉然压抑着音量，和于海燕争吵着什么，于海燕大声反驳，具体的听不清，似乎最后结果也是不欢而散。 　　叶灵摸了摸肚子，抬眼望见李嘉然从门口出来，脸色难看，一双眉紧紧拧着。摸出一根烟准备点火，瞥见叶灵正等着自己，他将烟又塞了回去，嘴角扯了扯，算是微笑。 　　“去玩吗”他问。 　　叶灵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好啊。” 　　她没问去哪儿，上了车就见李嘉然沉默地开车，车速比平时快许多。 　　“嘉然。”她捂着肚子，“别开这么快……” 　　李嘉然转头看她，腮帮子紧绷，车速陡然慢下来。“对不起。”他想说点别的什么，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车内沉默了几分钟。 　　叶灵看着他的侧脸，抿了抿嘴唇，忽然说:“我有一个好消息没告诉你。” 　　“什么” 　　“我怀孕了。” 　　话音刚落，她看见李嘉然直愣愣盯着自己，车子陡然刹车，停在路边花坛边。幸好路上没什么车，没出意外。停了几秒，李嘉然重新冷静下来，车子一拐，又上了路。 　　“你说什么”他似乎不敢相信，声儿有点虚。 　　叶灵莫名也被他弄得紧张，磕磕巴巴:“……我，怀孕了。”眼睛悄悄觑着他的神色，害怕这张脸上露出期待以外的神情。 　　就这么几秒，仿佛过了很久。 　　李嘉然像是放空了，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然后慢慢笑起来，笑容从眼底扩大到嘴角，连那对飞扬的眉毛似乎也受到感染，一点点颤动着。 　　“叶灵，我……我好开心。”他竟然结巴了，转头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惊喜和不可思议。喉结滚动几下，他的眼神慢慢柔和起来，像一片深邃的海。 　　他仔细地看叶灵，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轮廓，最后说:“老婆，我想吻你。” 　　叶灵一愣，想不通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对上他的目光，她噗嗤笑起来。 　　李嘉然往四周看了看，将车停在超市外面的车位上。动作没带停顿，一手解开叶灵的安全带，一手力度很轻地将她带向自己，嘴唇准确擒住那两片润红的柔软。 　　他明显在克制着自己，吻得很温柔，一点点吮/吸着，但又不容拒绝，不容躲闪。大手慢慢下移，隔着厚实的衣服摸上她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腰身纤瘦。他的心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般，忽的变得柔软而敏感。 　　李嘉然松开她，摸着她的脸颊，笑了起来。叶灵也含笑看着他，脸因为刚才的亲昵而微红，眼睛很亮很温柔。 　　两人这样拥着，安静了好一会儿。 　　呼吸渐渐平复，李嘉然问:“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不想因为这个，让你妈妈被迫接受我。” 　　叶灵声音很轻，只说了一句，他已经懂了。李嘉然心里五味杂陈，末了长长叹了口气，“傻瓜。” 　　下午李嘉然陪着叶灵看了场电影，两人再去逛超市。 　　超市里人很多，估计都在假期，大家都出来采购。李嘉然拉着叶灵逛了一圈又一圈，他明天要走，生怕叶灵东西不够用，从日用品到保养品，什么都事无巨细地想了一遍。又想到她怀孕了，有的商品化学添加剂太多，准备拉着她再去看孕妇专用的。 　　叶灵又是好笑，又是皱眉，最后被他磨得没办法，撒谎说自己不舒服，才让李嘉然打消继续逛下去的念头。 　　李嘉然匆匆将东西放进后备箱，神色紧张，盯着叶灵的肚子问:“好点了吗”叶灵看他这副担惊受怕的表情，心立马软了，哪里有勇气继续骗下去，乖乖点头:“没事了。” 　　“真没事了” 　　“真的。” 　　李嘉然长长舒一口气，揉揉眉心，说:“饿吗，去吃饭” 　　叶灵看一下时间，下午四点五十。吃晚饭稍微早了点，但午饭吃得心不在焉，现在真的有些饿了。她点头，李嘉然笑了笑，车子行驶过两条街，停在一家餐厅门口。 　　“想吃什么，自己点。” 　　李嘉然把菜单给她，自己跑出去抽烟。憋了一下午不敢抽，差点没把他憋坏。在外面站着抽了一根烟，又给峰子拨了个电话，回来后叶灵已经将菜点好。 　　李嘉然扫了一眼，菜品依旧是清淡口味为主，只是自己这边多了水煮牛肉和剁椒鲈鱼。他默默看了两眼，才拿起筷子。 　　叶灵吃得很安静，专注地夹她面前的虾仁豆腐和青菜香菇，时不时扒一口饭。 　　“现在不能吃辣了”李嘉然忽然问。 　　叶灵一愣，看了看她面前的菜，想了想摇头:“也不是。吃一点辣没事，不过我想还是谨慎细致点好。万一出了什么事，遭罪的就是宝宝了。”顿了顿，“改改口味没什么不好啊，我现在不吃辣，皮肤也好很多。” 　　她笑着，低头继续夹菜。 　　李嘉然却怔怔地没说话，不知是那声“宝宝”，还是此时她温柔的笑颜，悄然间让他生出一股强烈的柔情。宝宝，宝宝，他心底嘴里辗转念着这两个字，又去抬眼看安静吃饭的叶灵，就这么看着，念着，无声地笑了。 　　最后将叶灵送回家的时候，天刚擦黑。 　　叶灵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李嘉然迟疑几秒，随她进去了。这次他还真有事儿要和她舅舅舅妈商量。 　　两人一进门，撞见从房间出来的叶辉。 　　叶灵神色一僵，攥紧了手。 　　李嘉然一愣之下，马上作出反应，朝叶辉笑了笑:“我送叶灵回来，顺便有点事要和叔叔阿姨商量。” 　　叶辉淡淡点头，没说什么。 　　叶建军和蔡桂芬看见李嘉然来，心里明白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说，都笑着让他坐。泡了一壶茶，几人边喝边聊。闲聊了些别的，李嘉然觉得时机合适了，才开口:“叔叔，阿姨，我想忙过了这段时间，在春节之前和叶灵结婚。不知道您二位的意见怎么样” 　　叶灵脑袋一懵，转头看李嘉然。 　　他朝她微笑，神情淡定，显然已经想好很久。 　　再看叶建军和蔡桂芬，虽面面相觑好一阵儿，但都没说反对的话。叶辉坐在沙发那头抽烟，没吭声。 　　李嘉然也不急，端起面前的茶慢慢喝，等两人开口。 　　隔了几分钟，叶建军和蔡桂芬对视一眼，犹豫着问:“年底之前办事，是不是有点赶啊” 　　“是有点赶，不过我想早点办。” 　　李嘉然看着叶灵笑，顿了顿才继续说，“我那边确实比较忙，不过我想能推的工作都推到年后，年底先和叶灵把婚结了，把证儿领了再说。” 　　“你家里那边怎么说”叶建军又问。 　　李嘉然嘴角抿了抿，只说了一句:“我那边没问题。”叶灵看他一眼，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李嘉然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温柔。 　　叶灵张了张嘴，没说话。 　　安静几秒，叶建军点点头:“也好。” 　　蔡桂芬倒是多看了叶灵几眼，虽然没说话，那意思也是同意了。 　　结婚的事虽然提得突然，但细想也是水到渠成。两个孩子在一起也不容易，能早点安定下来，他们心里也能安心不少。 　　这么定下来，李嘉然临走的时候，似乎一切有些不一样了。叶建军和蔡桂芬的态度明显又热络许多，叮嘱李嘉然开车小心，又嘱咐他要记得提前回来准备好，唠唠叨叨说了半天才歇下来。 　　等到两人进屋，时间留给叶灵和李嘉然两人，叶灵忽地不知道说什么，脑子还空白着。她站在屋外的灯光下，声音轻得有些不真实:“咱们，真要结婚了” 　　“嗯，不然呢”李嘉然笑。 　　“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下啊” 　　他摸摸鼻子，实话实说:“下午刚决定的。” 　　沉默几秒，“其实也不算临时起意，只是我不想再错过这个契机。我觉得是时候了，叶灵，我想和你在一起，合法的在一起。” 　　安静许久。 　　“你这是，在求婚吗”叶灵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李嘉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抿嘴笑起来，笑得肩膀颤动，他上前搂住叶灵，将她的纤瘦的身体罩在自己的怀抱里，坚定地，满怀幸福地回答她:“对，我在求婚。” 　　“叶灵，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 　　他一口气说了三遍，语气激动，呼出的热气扫在她脖颈间。她像个傻子一样笑着，咧着嘴。在寒夜里，眼睛明亮如星。 　　 ☆、第三十六章 　　当晚李嘉然回去后，和于海燕谈了一夜。 　　从九点多到深夜，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第二天早上起来，李嘉然闷不做声，吃了早饭就开车走了。 　　于海燕脸色有些憔悴，吃完早饭坐在沙发里不知想什么，电视剧放完了，她盯着广告发呆。李嘉然他爸看了她几眼，闷笑两声，才开口:“怎么样，昨天晚上儿子跟你聊什么了，像丢了魂一样” 　　于海燕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最后恹恹地说:“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她这么一说，李嘉然他爸倒不好直说了。他想了想，皱眉说:“这个事吧，其实要我说任由他们去就是了，咱们再管也是适得其反。错也不在你，只是事情都过去几年了，现在又走到一起，不是缘分是什么。” 　　顿了顿，“叶灵这孩子啊，性格好，模样更不用说，是个好姑娘，配我们这个不着调的儿子绰绰有余。这年头啊，真心比什么都重要。要是哪天你儿子娶了个厉害的姑娘进门，有你后悔的时候。” 　　话说完了，于海燕脸色更难看，一双细眉拧得紧，说:“你让我再想想。” 　　昨夜一夜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想李嘉然说的话。从刚到广州的那年到回来后的这半年，关于叶灵，他事无巨细都讲了一遍，语气平静，似乎不再关心她的想法。 　　于海燕面无表情听他说，知道他这是铁了心要和叶灵在一起，别的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说到最后，李嘉然停住了，离开房间之前丢下了一句话。他说，叶灵怀孕了，她不让我告诉你们，是希望你们能心无芥蒂地接受她。 　　这句话说完，于海燕结结实实愣住了。 　　这边，李嘉然离了家就在叶灵家门口等着。今天她收假，李嘉然昨晚就说了送她去学校。不好打扰她舅舅舅妈，他就在外面等，抽完第二根烟，叶灵拎着她的包出来了。 　　李嘉然上前接过包，手下颇沉，“装了什么这么沉” 　　“舅妈让我带了些吃的，还有她给我买的绒裤和围巾。” 　　他看见了里面露出来的花花绿绿，扯着嘴角笑了笑:“挺好看的啊。”叶灵看他那笑就知道他在逗自己，没接茬。 　　上了车，李嘉然递过一包话梅。叶灵看他，问：“怎么了？” 　　“给你吃的。” 　　李嘉然慢慢调转方向，“不是说怀孕了爱吃酸的吗。我顺手买的。” 　　叶灵望着他，眼里全是笑：“我现在才怀孕几周，没到有反应的时候。不过既然你买了，我就不客气了。”说完拆开包装，往嘴里塞了一颗。 　　李嘉然皱了皱眉：“还是别吃了，零食也有添加剂。想吃什么下次我再给你带。” 　　叶灵果真吃了一颗就放下了。 　　车在校门口停下，李嘉然停好车，替她把东西拎上去。 　　早晨的雾气散开，稀薄的阳光洒照在树叶间。李嘉然放好包，停在门口，转身看她。叶灵也站着没动，目光平静。 　　李嘉然一手将她拥到怀里，亲吻她头发：“我走了。” 　　“嗯。” 　　“我很快回来。”他说。 　　“好。” 　　李嘉然不放心她一个人，但还是要硬下心肠，默了默，“等我回来照顾你。”俯头在她嘴唇上吮了口，温热的气息扑在叶灵耳根。 　　从学校出来，李嘉然没耽搁，径直往和峰子约好的地点开。正等峰子坐进来，手机忽然响了。 　　李嘉然看了看，“哪位？” 　　那端声音很熟悉，“叶辉。” 　　李嘉然自然知道他有事，但还是问：“有事啊？”语气很客气。 　　“方便出来聊聊吗？”叶辉没说什么事。 　　空气安静了一瞬，两人都没说话。 　　李嘉然默了默，“好。” 　　挂断电话后，他转头看峰子：“我待会儿有点事，你先去哪儿等两个小时。完了我再来接你。” 　　“什么事啊，叶灵的电话？”峰子眼睛从手机上挪开。 　　“不是，她哥。” 　　“呵，有意思。她哥跟你聊什么啊。怎么，还不放心呐？” 　　李嘉然皱了皱眉，抿唇不语。 　　到了约好的地址，李嘉然停好车，果然见叶辉等在咖啡店门口。他笔直地站着，穿着很正式，神情平静。 　　李嘉然走上前，也没客气寒暄，一道儿进去了。两人落座，点了两杯咖啡，李嘉然再抬眼，叶辉开门见山问：“这次要去多久？” 　　“最多一周。这次忙完了我就回来陪她。”李嘉然如实说。 　　叶辉默了默，“以后有什么打算？”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这是要他表态。 　　窗外阳光和煦，冬日微寒的风在路旁树木间穿梭。李嘉然短短瞥了一眼，收回目光：“以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们结婚以后，我只会对她更好。工作再忙，我也会抽出时间陪她。”顿了顿，“婚求得有些仓促，但婚礼不会委屈她。” 　　话罢，叶辉摸了根烟出来，也没点，两根手指搓着软白的烟，眼睫沉沉不动。半晌后，他点点头，忽然问：“怎么这么着急结婚？” 　　他盯着李嘉然。 　　李嘉然默了默，说：“叶灵怀孕了。” 　　话音一落，四下似乎静了许久。李嘉然接着说：“即使没有孩子，我也会好好对她。结婚或早或晚，没有区别。” 　　片刻后，叶辉才有动静，他眯着眼将烟点着，烟雾散开，他才喃喃道：“是该早点结婚，是该早点……”夹烟的手有些不稳当，他也没察觉。 　　一根烟抽了大半。他想起什么，问：“叶灵跟你说过她爸么？” 　　李嘉然一愣，眉头微皱。 　　…… 　　话说这边叶灵回到学校又开始忙碌。 　　元旦结束，离期末也不远了。忙忙碌碌一周过去，依旧是隔两三天和李嘉然视频一次，聊彼此的近况。李嘉然问的最多自然是她的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恶心，事无巨细问了个遍。 　　叶灵状态倒挺好，回答完他的问题，又接着嘱咐他要好好休息。 　　峰子对两人的腻歪早已见怪不怪，哼笑两声，捧着手机打游戏去了。 　　这边的李嘉然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回家，天天梦里都念着早一天回去见叶灵。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去一个地方。 　　年关将至的某个清晨，李嘉然将峰子送到车站，交代了一番，最后将一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峰子一愣，“不是给过了嘛？” 　　“不多，你先拿着。”李嘉然轻描淡写。 　　峰子倔着，硬是不接。 　　“辛苦了几个月，给你点奖金怎么了。快过年了，身上多揣点钱，给自己买点东西。” 　　峰子还是不接。 　　两人你来我往僵持半天，最后李嘉然被气笑了，眯眼打量他：“你小子平时不挺鸡贼的吗，怎么现在觉悟这么高，给你钱都不拿？” 　　峰子闷着不吭声，半晌别扭地开口：“年底你要结婚，哪儿不花钱啊。别给我，哥自个儿有钱。” 　　说完，李嘉然嘴角勾着笑瞧他，瞧了几秒，他挠挠鼻梁，笑得有些羞涩：“那哥们儿不跟你客气了。”他拍拍峰子肩膀，难得一次想不出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峰子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嚷着：“快走吧。你不是还有事儿吗，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李嘉然哼笑不语，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他的确有事。之前问叶辉要到了地址，现在是时候去一趟了。 　　地方不远，就是位置有点偏。三十多公里的路，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等找到确切地址，刚到中午。 　　李嘉然下了车，打量四周。 　　阳光混着懒洋洋的气息，洒照在两侧树木间。远处的田野一片枯黄，是枯败了的杂草。田埂上冒着几簇油亮鲜嫩的绿，像是人家种的蔬菜。 　　近处是几所破败的屋子，都空荡荡，显然村里已经没有人在这儿住。小路下去，静静立着一间的水泥房，斑驳破旧，但门口被打理得很干净。 　　屋门开着，显然有人在家。 　　李嘉然眺望远处，天边的云静止不动，风在林间穿梭。他凝眉望了片刻，从小路下去，到了屋门口。 　　不知是凑巧，还是听见动静，里面走出一人。他望见李嘉然，愣了愣，却还是那副迟钝的模样，两道眉毛蹙着，张了张嘴：“你，你……找谁？” 　　李嘉然摘下墨镜，静静看他：“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就发了。仓促之下没写多少，别嫌弃。 说实话，我还挺想他俩的，没错，说的就是李少爷和小叶灵。 ☆、第三十七章 　　曲远山从没想过还会有人来找自己。 　　尤其在李嘉然介绍完自己后，他结结实实愣住了。 　　在李嘉然站在那里没动的几分钟里，看见曲远山脸上依次闪过的几种复杂神情，有惊讶，有紧张，也有审视和打量，最后隐藏着的是欣喜。 　　无论如何，李嘉然是和叶灵有关的人。 　　不，不能说有关，他们要结婚了，他是叶灵很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曲远山的神色忽然缓和许多，他的面部肌肉慢慢松下来，没那么警惕，转身时动作缓慢，“进来坐吧。” 　　李嘉然略停一停，抬脚走进屋里。 　　屋里陈设很简单，家具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式。空荡荡的屋里摆着几张陈旧的椅子，墙上挂的日历早就泛了黄，但还挂在那里。上面印着的喜庆的娃娃拱手作揖，画里的喜气洋洋以这间旧屋的沉寂形成怪异的反差。 　　李嘉然盯着画看了一秒，沉默坐下。 　　曲远山忽然想起什么，问：“喝茶吗？” 　　“嗯。”李嘉然应道。 　　曲远山慢慢走进厨房，拿出茶叶泡茶。茶泡好，他倒了一杯给李嘉然。李嘉然接过，喝了一口。茶叶因为受潮严重，茶水也带了味道。李嘉然没吭声，还是缓慢喝着。 　　他的视线停在曲远山的腿上，斟酌了几秒，问：“您的腿……” 　　话并没有说完，曲远山的脸上闪过躲避的神色，李嘉然没继续问。沉默片刻，才听见他回答：“进去的第三年，在里边被人打的。” 　　他声调平平，但细听之下有些僵硬，显然不想回忆。 　　但他还是告诉李嘉然了。 　　李嘉然自然知道在监狱那样的地方肯定是鱼龙混杂，进去的多半不是好人，但一场斗殴把人的腿生生打残，他实在难以想象。 　　思绪还未收回，忽听曲远山磕磕巴巴问：“曲……叶，叶灵她，还好吧？” 　　李嘉然将空杯放回桌上，答：“她很好。工作很顺利，舅舅舅妈都对她很好。” 　　“你们准备过年就结婚？”他继续问。 　　“嗯。或许更早一点。” 　　曲远山嘴角扯动了下，挤出一个算是笑的表情，低下头，摇了一摇，却没说话。 　　心里的苦涩缓缓蔓延，竟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当年的事，早就过去了。说清又怎样，事是他犯下的，钱是他收下的，连叶灵母亲也因为他的入狱从此一蹶不振。这个家因为他垮了，现在他哪来的颜面提过去的事。他的一生已经毁了，难道还要把痛苦和耻辱带给孩子吗。 　　罢了，罢了。只要她过得顺心如意，哪怕一辈子不相认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最遗憾的是，不能参加她的婚礼。 　　曲远山眼睛有些潮湿，低头许久，等那阵情绪过去，他才缓慢抬头。 　　李嘉然正直直看着他。 　　他忽然开口：“当年的事，有隐情吗？” 　　曲远山猛的僵住。 　　“如果有叶灵不知道的事，我希望可以让她知道。”李嘉然道。 　　安静许久，“没必要……她不需要知道。”曲远山顿了顿，语调艰涩，“都过去了。” 　　“可在叶灵心里，从来都没过去。”李嘉然一针见血。 　　曲远山似是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身体微微颤抖，咬紧牙关不出声。屋里沉入一片静默，李嘉然静静看着他，没继续出声逼问。 　　来这里之前，他已经托人打听过当年的事。虽说时隔十几年，但知道那桩事的人也不是没有。算李嘉然走运，来这里的前一天终于辗转联系到一位曾经在外贸局供职的老职员。从他口中，李嘉然听出了些许蹊跷，不料眼下真被他猜中。 　　心口微燥，他抽出一根烟点上，默默抽了两口，才开口。 　　“叶灵这些年在他舅舅家确实没受过委屈，但她嘴上不说，从来不提，不代表她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里。我刚认识她的时候，你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吗。在学校受欺负了不敢说，什么都憋着，整个人被憋得没一丝生气。现在想想，谁他妈小时候不想爸妈在身边陪着，不想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守着自己？可她没有啊，我他妈都不敢想，那几年她怎么过来的。”李嘉然声音也哽住了，低下头，指间的烟慢慢烧。 　　烟雾散开，散在沉寂里。 　　屋外微暖的日光斜斜刺进来，在门边落下一块光影，灰尘徐徐浮动。 　　曲远山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她过得苦，是我……是我做错了事，不该拿那笔钱。可当时，小灵她妈妈查出了重病，县里的医院都治不了，我没办法才……但我只拿了三千，不是十万啊，真的不是十万……” 　　李嘉然闷着抽烟。十万，在当时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 　　谁都以为叶灵她妈当年是受了打击才一蹶不振，最后郁郁而终。可事实是她自己的病连叶灵都瞒着，没让任何人知道。 　　曲远山苦涩地摇头：“没有用的，不管是三千还是十万，是有人故意设计我，还是我当了替罪羊，都没用了。我已经坐了十几牢，我就是个贪污犯。至于叶灵，只要她过得好，我没有其他奢求了。” 　　李嘉然嘴唇微动，终是没说什么。 　　…… 　　李嘉然走到车前时，风忽的猛起来。寒风裹挟着枯叶，在半空中飞舞。他眯眼凝望，静站许久，才开了车门坐进去。 　　摸出手机，给叶灵发了条信息，李嘉然发动车子。 　　车辆飞快远去，卷起一阵沙尘。 　　－ － － － 　　手机被放在一旁，过了十几分钟，叶灵才回复。 　　李嘉然抽空看了一眼，竟是一怔。冷静下来，他又加了速，十几公里的路程缩成半个小时。 　　到家的时候，刚到中午。一进门，坐在沙发上的叶灵就瞧见了他，满脸惊喜：“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嘉然没马上回答，扶住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定都还正常。 　　“我妈呢？”他皱着眉问。 　　话音刚落，于海燕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李嘉然，目光往叶灵身上一飘，只说：“收拾桌子吃饭。” 　　李嘉然握紧叶灵的手，朝她安抚一笑，示意无事，随口问：“我爸呢”眼角觑着于海燕。 　　于海燕背对着他俩收拾茶几上的东西，“被我打发拿东西去了，马上回。” 　　“哦。” 　　他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却猜不透于海燕为什么忽然请叶灵来家里吃饭。 　　他扶着叶灵肩膀，让她坐下，自己脱了大衣，把桌子收拾了。余光瞥到叶灵的视线，“怎么了？” 　　叶灵抿着嘴角看他，眼睛亮晶晶，显然压着笑意。 　　李嘉然看得心神荡漾，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笑什么呢，心情这么好？” 　　叶灵笑着凑近他，压低声音：“你别这么紧张，阿姨对我挺好的。” 　　李嘉然一愣。 　　“我上午就来了。起初也是和你一样，忐忑不安。可来了以后，也没觉得怎么样。叔叔阿姨就跟我聊聊天，叔叔还是老样子，不过……阿姨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具体的变化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真的感觉到了。” 　　叶灵停了停，笑容明亮，一字一顿：“嘉然，我很开心。” 　　李嘉然望着她，心口微动。他自然懂她的欢喜，所以更愧疚更心疼。 　　“傻姑娘。” 　　－ － － － 　　于海燕端着汤从厨房出来，见李嘉然还杵在叶灵面前，没好气地数落他：“懒成什么样了。饭做好了，也不知道去厨房端一下，难不成还让叶灵去。” 　　李嘉然听了却笑着点头，钻进厨房端菜。 　　叶灵不好意思干坐着，也准备起身去厨房。 　　于海燕眼睛一瞥，淡声道：“你起来干嘛，好好坐着。什么事让他干去，不能惯着。” 　　叶灵偷偷瞟一眼从厨房出来的李嘉然，心里想笑，面上还是乖巧地嗯了一声。 　　菜刚上桌，李嘉然爸爸回来了，手里拎着几包东西，边喘气边脱下外套，“老李这次倒还靠谱。托他带的东西，一样不少都带来了。不过跑这一趟，倒把我累得够呛。” 　　于海燕给他倒了一杯水，嘴角微勾，揶揄地笑：“看把你能耐的。让你拿点东西回来，喘成这样。” 　　李嘉然他爸懒得跟她斗嘴，一口气灌了半杯水，这才看见李嘉然。 　　“回来了？” 　　“嗯。”李嘉然翻开那几包东西，“都是什么啊，还麻烦李叔帮忙带？” 　　“花胶和桂圆，还有两包人参和燕窝。” 　　李嘉然一愣，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于海燕，还是问：“干嘛啊？” 　　李嘉然他爸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觑着于海燕的神色：“这都是你妈托李叔买的，她说人家见的好东西多，跟咱们交情也不错，就让他帮忙带了这几包东西。那什么，下午你送叶灵回家，顺便带回去啊，别忘了。” 　　李嘉然呵呵笑了两声，对坐着不吭声的于海燕说：“妈，你想得真周到。” 　　转头看向叶灵，笑得眉目荡漾。 　　 ☆、第三十八章 　　一顿饭吃得安静和谐。 　　席间于海燕还问了叶灵饭菜是否合胃口。虽是语气淡淡，但与之前相比，简直可以说天差地别。 　　叶灵忙回答都很好，说罢积极地夹菜。比起平时，多吃了不少。 　　只不过她吃饭间隙多看了李嘉然几眼，若有所思。 　　饭罢，于海燕收拾厨房，李嘉然和他爸在沙发那端说着什么，叶灵默默啜着茶，偶尔翻看手机。 　　李嘉然他爸瞅瞅叶灵，识趣地停了话头，对李嘉然笑笑说：“好了，就聊到这儿吧，我去看看你妈。你再坐一会儿，送叶灵回去吧。” 　　李嘉然应下，转头看叶灵。 　　看着他爸走进厨房，李嘉然挪到叶灵这边，身子歪躺着，一手环着叶灵的腰，一手将她的手放在眼前把玩，轻轻揉搓。纤白细腻的手指，指甲圆润干净，透着一股淡淡的香，他贴上鼻子，细细地嗅，嘴角勾着淡笑。 　　灼热的气息搔在叶灵指缝间，她脸一红，想抽回来。 　　一动，那只大手握得更紧。 　　她再挣，“干嘛呀，别闹。” 　　怕厨房里边听见，声儿压着，却是别样的温软。 　　李嘉然抿着嘴角笑，不作声，就这么瞧她，瞧得叶灵脸绯红。半晌，他开口：“你不知道吗，我属狗的。” 　　“啊” 　　李嘉然一本正经看她。 　　叶灵皱眉，什么嘛。 　　再看李嘉然，低着头忍笑，两侧肩膀都抖动起来。叶灵恍然惊觉，这是拐着弯骂她。 　　她也不恼，笑眯眯转过脸去，不再理会他。 　　这厢李嘉然瞧她没了动静，闭上眼安静一会儿，没忍住又凑近，故意问：“生气了” 　　叶灵没吭声。 　　安静了几秒，她才开口，却是问别的事：“你告诉你妈，我怀孕了？”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 　　李嘉然坐直了，从背后拥住她，斟酌着开口：“我上次走的前一个晚上，和她聊了很多。最后才说了你怀孕。”顿了顿，“我觉得，这次她是真想通了。” 　　“说实话，在今天回家之前，我心里还没底。看到你那条消息的时候，我生怕你在这儿受委屈。但回来之后，看到我妈这幅样子，我忽然放心了。我了解她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但只要想通了什么，就是真的想通了。” 　　李嘉然说完仍轻轻拥着她。 　　下午和煦的阳光洒在屋外的院子里，枯藤攀爬的木架遮挡阳光，错杂的影子被拉得瘦长，横斜在门口那一块，微风轻抚。 　　叶灵转过来：“我知道。” 　　“我很开心。”她眼睫微动，“不管她因为什么接受我，我都很开心。以后，慢慢来。”她说得很慢，说完才看着李嘉然，眼睛柔亮。 　　李嘉然直视她片刻，眼神暗涌。 　　末了稳住她后脑勺，低头用力在她嘴上啄一口。 　　离开的时候，李嘉然将几包东西放进车里，回头看，叶灵正微笑着和他爸妈聊着什么。虽然大多是李嘉然他爸在说，但于海燕站在一旁也是神色温和。 　　叶灵临上车时，于海燕还问了她工作情况。 　　叶灵自然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大方说：“上学期还剩一个多月，现在就休假不好。我想等确定好代课的老师，再提交申请。” 　　闻言，于海燕放心地点点头。 　　叶灵上车，朝两人挥手，笑容柔和。 　　车子驶远，消失在视线里。李嘉然他爸和于海燕往屋里走，“怎么样，我就说这孩子不错吧。做事稳妥靠谱，又知礼数，心也宽。”笑着摇摇头，“我们家这混小子啊，是捡了大便宜啊。” 　　于海燕似是想到什么，嘴角极淡勾了勾，嘴上却说：“进去吧，哪来的这么多话。” 　　这边李嘉然将叶灵送回家。 　　“结婚的日子该定下来了吧？”临下车的时候，李嘉然忽然说。 　　“什么？”叶灵一惊。 　　李嘉然下车走到这边，替她打开了车门，却没动，倚着看她，“我也该有正经名分了。”说话时眉毛微微上挑，好看的嘴角也斜着，摆明了一副“不说好听的不放你下去”的模样。 　　叶灵无奈扶额。 　　“先领证啊。”她说。 　　李嘉然咧嘴呵呵笑：“我媳妇儿上道啊。” 　　“正好啊，今天良辰吉日，咱们就把事儿办了吧。”他凑近了，两臂撑在叶灵两侧，刚好将她圈在怀里。 　　李嘉然说完，呼吸微重，睫毛颤了颤。他低头想亲她，不料被她躲了过去。 　　叶灵红着脸从他腋下钻过，转身还轻轻推了李嘉然一把，“干嘛呢你。”说完撩了撩头发，看四周。 　　“哼，还不给亲。自己老婆亲一下怎么了。”李嘉然故意皱眉，表达自己的不满，顿了顿，“等这小子出来，看我怎么收拾……” 　　“你”字在看见叶灵的脸色后被生生咽下去。 　　得了，秒怂。 　　李嘉然看着眼前在风里站着的，皎白的脸颊此刻微微发红的叶灵，心蓦地软了，一塌糊涂。他走过去拥住她，手掌轻轻摩挲她侧脸，嘴唇贴在她头发上，“那明天。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带上户口本，咱俩去民政局。” 　　他语气正经，在冷风里坚定又温暖。 　　“好。” 　　叶灵的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软糯温柔。 　　次日天气却不大好，寒风紧紧地刮，天色阴沉，天气预报里说是有降雨。叶灵出门皱紧了眉头，心说要早知道天气不好，就另选日子了。 　　可是现在打退堂鼓，某人的脸色估计很不好看。 　　她走到街口，正好看见李嘉然的车停下。 　　他从车里下来，左右看了看，朝她走来。寒风将他头发吹乱，却不显得狼狈，一身深黑笔挺的大衣和修长的腿，反倒让他有一种别样的潇洒落拓。 　　叶灵抿着嘴唇笑，歪着脑袋瞧他。用心打扮一下倒也看得顺眼，她心想。 　　“吃早饭了？”他走近。 　　“吃了。”她的脸从厚厚的围巾里再冒出来半截，“你呢？” 　　李嘉然舔舔嘴唇，“没。” 　　“干嘛不吃啊，时间还来得及。” 　　李嘉然没回答，眯着眼瞧了她一会儿，忽然说：“我挺紧张的。” 　　“啊？” 　　李嘉然似乎不太好意思，别开了脸：“昨晚没睡好，后半夜才迷糊睡着，早上起晚了。”说完，皱着眉问：“你看我脸色是不是不好，等会儿拍照有影响吗？” 　　叶灵对着这张过分帅气的脸，一时无语。 　　“说实话吗？” 　　“嗯。” 　　“有影响啊。” 　　李嘉然不动，看着她。 　　叶灵停顿，“影响就是太帅了，我不放心。” 　　李嘉然皱着眉的神情一秒破功，他扬着嘴角笑：“你不放心什么，我还能跟别人跑了不成。” 　　“谁知道呢。”叶灵故意说得委屈。 　　李嘉然意外地温柔，揉一把她的头发：“我就粘你一个，不跑。” 　　两人还是先去早餐店。叶灵磨得他没了性子，只好妥协去吃早饭。一碗白粥配两根油条，一枚茶叶蛋，一小碟咸菜。李嘉然吃得不慢，没到十分钟就解决完了。 　　再去民政局，已是上午八点半。 　　估计是天气不好，前头排队的人不多。李嘉然和叶灵等了十几分钟就轮到他们。过程比想象中快速，拍照、签字一系列流程走下来，时间才过了短短八九分钟。 　　两张鲜红的结婚证被交到两人手里。 　　不真实的感觉又重新涌上来，如坠云雾。 　　登记的阿姨笑眯眯地说：“今天天气不好，还来得那么早，小两口快回去吧。”两张鲜红的结婚证被交到两人手里。 　　“恭喜呀。” 　　“谢谢。”叶灵笑着接过，抬头看了李嘉然一眼，眼神温柔。 　　李嘉然抬手摸她的头发，朝阿姨颔首：“再见。” 　　两人走出民政局。 　　冷风仍刮得紧，冬日的上午雾气茫茫，街道旁树木枝桠峭拔。站定片刻，叶灵指着天空，轻轻呢喃：“下雪了。”在他们眼前，除了迷蒙的雾气和错落灰白的建筑，白茫茫的天空飘下无数细小绵柔的雪花，一霎间，天地充盈着鹅毛一般的雪，无声寂静，纷纷扬扬。 　　李嘉然将她的手攥紧。 　　温度在彼此相贴的皮肤间传递。 　　从此，我们是不会分割，永不分离的一体。 　　李嘉然另一手摩挲着鲜红的结婚证，不真实的感觉又重新涌上来，一颗心如坠云雾，在云端忽上忽下。他抱紧了叶灵，“老婆。” 　　“嗯？” 　　“老婆，老婆……” 　　“嗯。” 　　叶灵笑起来，没一丝不耐烦。 　　他们身后寒风肆虐，雪花飞舞，车辆在街道上疾驰，两人静静相拥，仿佛能到地老天荒。该让这一刻永恒而美丽，该让这一刻地老天荒。 作者有话要说：　　合法啦啦啦。 ☆、第三十九章 　　 　　这个冬天过得匆匆忙忙。 　　不过忙的不是叶灵，是万事包揽一身的李嘉然。 　　寒假结束，叶灵忙完学校的事，向学校提交了休产假的申请，便安心待在家里休养。蔡桂芬和于海燕两人轮流给她煲汤，各种营养品变着花样喂她。叶灵有苦难言，只能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多出去溜几圈，免得老躺着不动体重飙升。 　　这边的李嘉然拿下半年跑运输的钱买下了朋友那辆二手的suv，在外头跑了几天就开始着手办婚礼。从宴请名单到场地布置，再到酒水宴席，全都由李嘉然一人操心。期间李嘉然问过叶灵意见，可叶灵又是个没主意的，说他拿主意就行了。李嘉然自然也不希望她为这些琐事劳心费神。忙了四五天，婚礼就定下来了。 　　这天清晨，叶灵起得很早。 　　自从怀孕以来，她每天早睡晚起，睡眠充足。如今陡然让她早起梳洗，实在难为她。正两眼困得睁不开，蔡桂芬将早饭端来了，见她这幅困倦的模样，笑了笑说：“你看看，别人怀孕孕吐，你倒好，怀孕不吐也不发胖，光顾着睡觉了。” 　　叶灵勉强打起精神，抓错重点：“怎么没胖啊？” 　　她洗完脸，坐到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脸。镜里的自己虽然不显胖，但比起之前的纤瘦，确实圆润了些。一张皎白的脸未施粉黛，眉色浅淡，鼻头圆润小巧，气色也没有因睡眠不足而暗淡，反而由内而外生发出一种温柔恬静的气息。 　　她拿起一个奶黄包咬了一口，对蔡桂芬说：“不过，不孕吐倒是真的。之前我还挺害怕，怕孕吐反应太大，还给自己做了好久心理建设。可是，没想到。”她笑着摸摸微凸的小腹，“这小家伙还挺乖。” 　　“他啊，知道疼妈妈。”蔡桂芬一边整理被子，一边笑，“看来以后也是个让人省心的。” 　　叶灵低头又摸了摸，嘴边始终挂着笑容。 　　一抬头，看见房间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叶辉。他定定地看着她，不知来了多久。 　　“哥……”叶灵神情微滞。 　　她并不知道叶辉回来了。这半年叶辉总在外面出差，他们聚少离多，即便他在家，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前几天叶灵斟酌许久，给他发过消息，但收到回复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她猜他应该是半夜赶回来的。 　　叶辉穿得极正式，西服笔挺，头发显然也打理过。 　　“嗯。”他应了一声，打量叶灵，“胖了点，挺好。” 　　叶灵闻言嘴角勾了勾，指甲微掐紧皮肤，“昨晚回来的？” 　　“嗯。怕吵到你，就没闹出动静。” 　　他说完就没说话了。目光似一张绵密深长的网，无形笼罩住她，从头到脚，从还未打理的头发，到纤长白皙的手指，从微凸的小腹，再到睡衣柔软的裤脚。 　　叶灵呼吸微紧，别开了视线。 　　此时蔡桂芬看了过来，看见叶辉数落道：“怎么不多睡会儿，昨晚两点多回来的，现在又爬起来，起来添乱么。” 　　叶灵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 　　叶辉低头，似是笑了，声音带了些温度，却是朝叶灵说。 　　“我先去客厅。你慢慢来，不急。” 　　没等叶灵回答，他已经转身离开。 　　－ － － － － 　　时间近上午，渐渐忙碌热闹起来。看热闹的人多起来，连蔡桂芬也紧张得自乱阵脚，忙里忙外生怕哪里没处理好出了岔子。 　　直到叶建军笑着揶揄了她一把：“你啊就别瞎操心了，嘉然早就安排好了，哪有那么凑巧就出了岔子。不过你可以好好观摩一下，就当以后给你儿子积累经验了。” 　　蔡桂芬气极反笑：“敢情我儿子不是你儿子。我这忙里忙外是为了什么啊，不都是为了孩子们吗。你呢，什么都不干，就会动嘴皮子。”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吵起来，叶灵在旁边听得直乐，最后还是叶建军服软，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不跟你吵。” 　　蔡桂芬这才作罢，露出满意的笑容。 　　婚礼在佳缘酒店举行。这边叶灵在房间里化妆，围了一圈人，是大学的几个室友。大家正笑着聊天，门忽然被打开。叶灵看过去，正对上李嘉然的笑脸。 　　他眼睛亮了亮，走过来同众人打招呼，再走到叶灵身旁：“你真漂亮。” 　　周围还有人，叶灵害羞，轻轻别开了脸。 　　李嘉然还是这般瞧着她，嘴角挂着笑。 　　“冷吗？”她的这款婚纱已经很厚了，但他看着仍不放心。 　　“还好。” 　　李嘉然摸摸她肩膀，“坚持一会儿，仪式结束就换衣服。” 　　“嗯。” 　　叶灵的手摸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两人的脸出现在对面的镜子里，眼眸皆含笑，正是一双璧人。周围的几人见了都掩嘴低笑。李嘉然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外边有事，也不好多待，又聊了几句就出去了。 　　一切依照流程进行，顺利而热闹。 　　伴随着舒缓的结婚进行曲，李嘉然和叶灵两人挽手站在台上，底下的人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都笑着鼓掌。李嘉然几个哥们儿包括峰子和夏志翔他们，甚至起哄吹起口哨。喜庆热闹的氛围之外，叶辉站在几米远的地方，他远远看着，末了将一沓厚厚的礼金放在登记份子钱的桌上，就转身走了。 　　走出酒店，外面冷冽的空气吸进肺里。叶辉没有立即离开，他走到花坛边摸出烟点上，余光瞥到一个高瘦的人影。看模样似乎是个学生，面孔还很青涩，个头倒挺高。他单衣外面就套着件羽绒服，也不怕冷，呆头呆脑地杵在酒店门口，又不时往里张望。 　　没准儿等哪个女孩吧。瞧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叶辉嗤笑一声，深吸一口烟。烟雾被冷风吹散，他上了车，没再看那个男孩。 　　再安定下来，就到了傍晚。 　　送走宾客，李嘉然忙完回来已经是五点多。叶灵倒是很早就和于海燕一起回来了，留着李嘉然和他爸在酒店陪客人。李嘉然被拉着灌了不少酒，最后还是堂弟开车将他们送回来。 　　到家的时候，李嘉然满身酒气，李爸爸倒还好一点。父子两人靠着沙发上迷糊着，于海燕端来两碗米酒汤圆。 　　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她没唠叨两人。吃完晚饭，就催着他们去休息。 　　叶灵这一天困倦得很，很早就躺了下来。李嘉然也累得够呛，草草洗完澡，脑子清醒不少。进了房，看见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睡得安静。 　　他笑了笑，凑过去看她熟睡的侧脸，轻轻落下一个吻。 　　再在自己这边躺下，按灭了灯。 　　李嘉然动作很轻，但可能是叶灵换了新地方不习惯，怀孕这段日子睡眠也浅，她缓缓睁开眼，瞥见李嘉然在翻手机。 　　手机的光打在他侧脸上，他发梢还微湿。灼热的气息隔着极近的距离传过来，让人无法忽略。 　　她心紧了紧，侧转身体。 　　“吵醒你了？”李嘉然声音很轻，放下手机。 　　“没。”叶灵摇头，“睡了一会儿，现在睡不着。” 　　李嘉然伸手按亮一盏壁灯，起身去卫生间。 　　床头的手机忽然亮了，有短信进来。 　　叶灵伸手拿过来，看见几条短信和微信未读消息。微信群里都吵哄哄地恭喜她，几个红包分下来，大家乱七八糟地抢，叶灵看得乐起来。短信是班上的学生发的，有班长夏赛男，课代表赵梦寒和其他几个女生。内容都差不多，看得出小孩用心编辑了半天。她一一回复了，说了感谢的话。 　　刚准备关上手机，一条新短信进来。 　　“新婚快乐。李泉。” 　　内容简洁得让叶灵愣了一下，等她回神，又进来一条。 　　“下午我看见你了，你出酒店的时候。裙子很好看，你也是。” 　　叶灵下午在酒店穿得是一条红色长裙，回来时直接裹上羽绒服上了车。她不知道李泉在那里，他为什么在那儿，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还是，只是礼节性的赞美。 　　叶灵舔了舔嘴唇，斟酌着回复：“谢谢。没想到这么巧被你看到。回学校给你们发糖吃。”后面配上一个憨厚的笑脸。短信显示已发送，她怔了几秒，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 　　叶灵若有所思笑了笑，揉揉额角。 　　放下手机后，李嘉然刚好回来。掀开被子，他朝她这边挪过来，胳膊伸到她脖子下，环抱着她。清爽的沐浴露的香气隐隐散开，叶灵脑袋埋在他胸膛上。 　　李嘉然拉过她的手，在被子底下轻柔捏着。 　　“今天很累吧？”她问。 　　“还好。”他顿了顿，“就是酒喝多了点，现在还有些晕。” 　　叶灵手摸上他的脸，在他下巴轻轻吻了吻。 　　“他闹你吗？”李嘉然忽然问。 　　叶灵莞尔，摸一摸小腹：“他很乖。” 　　李嘉然极轻地笑了一声，没说话。嘴唇慢慢凑上去，亲吻她头发，然后是侧脸、耳根和脖颈。滑腻柔软的皮肤像灌了牛奶，哪儿都软，哪儿都香。原本是简单的亲昵，可亲着亲着就变味了。 　　温香软玉在怀，能坐怀不乱的，都是阳/痿。 　　叶灵被亲得喘不过气。 　　其实也不是喘不过气，就是这吻太缠绵，激得她浑身发软，呼吸紊乱。她察觉势头不太对，微微挣扎了一下，“嘉然？” 　　李嘉然显然沉浸在缠绵之中，含糊应了一声，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大手顺着她的睡裙往里伸，再摸上她的腰，上头热烈的吻也在继续。 　　大概过了几分钟，李嘉然忽然停住了，两臂撑在叶灵两侧，身体罩在她上方，呼吸粗重。 　　大腿侧抵着她的东西是什么，她自然清楚。脸忽的红透，偏偏在黑暗里看不出来。 　　他俯下身体，紧贴着她，呼吸喷在她耳根上，“我轻点，好不好？” 　　说完褪下她的内裤，大手往里伸。 　　陡然升起的凉意让叶灵瑟缩了下，她按住他的手：“不行，嘉然。”声音虽轻微，但李嘉然听了果真不再动。 　　原本就挺怕，这下更不敢了。 　　他僵了片刻，末了沉沉叹一口气，从叶灵身上翻下来。黑暗里叶灵听见他的呼吸还未平复，只搂过自己，说：“睡觉。” 　　可底下的帐篷还撑着。 　　叶灵戳了戳他胳膊：“你这样不难受吗？” 　　李嘉然闻言咬牙，将她搂得更紧，硬梆梆地说：“没事，睡觉。”可滚烫的身体、未消的欲望骗不了人。 　　叶灵静了几分钟，手朝他下面摸过去。 　　李嘉然被她这下刺激得差点要爆粗口，呼吸不稳：“干嘛？” 　　“我帮你。” 　　“不用……”声音都抖着，他还没说完，那只手已经开始生涩地套弄，完全不得章法。李嘉然咬牙闷哼，终是没忍住，手覆在她柔软的手上，耐心指导，“这样，懂了吗？” 　　“嗯。” 　　她软软地应了，听得出羞涩和紧张，即便看不清，李嘉然也知道她的脸此刻已经红透了。心软得稀烂，他又凑过去亲吻她嘴唇，叶灵喘息着回应他。 　　憋了几个月，李嘉然欲望来得汹涌。 　　解决完，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他抽过床头的纸巾替她擦手，觉得没弄干净，又去卫生间拧了热毛巾，替她又擦一遍。叶灵软软地任他摆弄，半眯着眼看他忙来忙去。 　　李嘉然掀开被子，再躺在床上，看见她眯着眼一动不动，似是困倦难挡。 　　“想睡了？”他拨开她额头凌乱的碎发。 　　“嗯。” 　　“那睡吧。” 　　李嘉然将她那边被子掖紧，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明明眉眼极张扬风流，可这笑里全是说不尽的柔情蜜意，诉不完的缱绻爱恋。 　　 ☆、第四十章 　　冬天很快过去。春天来临的时候，叶灵就申好了产假，在家休养待产。李嘉然那边还忙着，事业刚起步，离不开人，婚礼结束后一周他就和峰子去了临市。 　　两人还是隔两天视频一次。偶尔李嘉然不那么忙，就挤时间回来看她。 　　七月底，离预产期一周的时候，叶灵就生了。这天李嘉然刚跑完一批货，接到消息一口气没歇往医院赶。 　　生产的过程折腾得呛，叶灵中午进产室，直到傍晚人还在里面。 　　层层暮色铺满了城市，医院里人声寂静。李嘉然赶到医院时，天都快黑了。他守在外边心急如焚，眼睛直直盯着那扇门，闭口不语。 　　夕阳的余晖洒照在走廊间，旁边的叶建军夫妻两人和于海燕夫妻两人也都守着不敢动。直到夕阳最后一缕阳光撤尽，产室的门被推开，医生走出来。 　　“里面怎么样？” 　　李嘉然眼睛通红，抓住医生胳膊问。 　　医生虽然已经习惯产妇家属激动的情绪，但眼前的男人实在看起来太紧张太脆弱，似乎自己嘴里说出半句坏消息，就会让那双眼睛里的光陡然熄灭。 　　她定了定神，摘下口罩：“产妇很坚强，母女平安。” 　　说完，握住她胳膊的铁箍才蓦地松开，李嘉然笑得有些僵硬，像虚脱一般，似乎疲累太重，确定无事的刹那觉得有些不真实。 　　眼睛被什么模糊，有些潮湿。 　　“谢谢你，医生。”他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还抖着，匆匆跑进产房。 　　叶灵满头汗水，头发被汗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边。她虚弱地睁眼，自己的手被人握紧，李嘉然红着眼靠在她跟前。 　　她见他这幅模样，心脏抽疼。 　　她想笑一笑，安抚一下他，可嘴角一扯都耗费太多力气，而且身上实在太疼，嘴角生生僵住了。李嘉然温柔地摸她额头，“没事了，没事了……” 　　他说不下去，就像不敢想象如果她出事，他该怎么办。 　　这是生平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的最深的恐惧。 　　李嘉然握紧了她的手，直到她昏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明亮的光线穿透窗帘的阻隔，让病房里充满着朦胧的静谧。床边守着的人此时趴着熟睡，应该累坏了。视线再转到近处，一团小小的襁褓包着孩子皱巴巴的身体，她张着嘴巴呀呀喊着，声音细微，像一把小刷子在她心上有一下没一下刷着。 　　身上的疼痛消减很多，叶灵精神恢复过来，从被子里探出左手，想摸摸孩子。动作很轻，还是弄醒了李嘉然。他睁开眼睛，显然困极，眼睛里布着血丝。只眯了两秒，他摸过叶灵的手，轻声问：“醒了” 　　“嗯。”叶灵没说自己醒了有一会儿了。 　　“还疼吗？”他皱着眉毛，似乎还没从昨天的惊慌中走出来。 　　叶灵摇头：“好很多了。” 　　李嘉然靠近她脸颊，落下一个吻，声音虚飘着：“昨天吓死我了……”目光落在叶灵脸上，他定定望着她，“咱们就生这一个，以后不生了。” 　　叶灵知道昨天是真的把他吓到了，抿唇不语，半晌等他说完才开口：“好。听你的。”她反握紧他的手，他的大手温暖干燥。 　　另一边被冷落的小姑娘可不高兴了。刚才还瞪着眼睛自己玩，这会儿突然哇哇哭起来，弄得李嘉然、叶灵两人哭笑不得。李嘉泡了半瓶奶粉喂她，小姑娘这才安静下来。 　　没过一会儿，于海燕提着早饭进来了。给李嘉然准备的是路上顺道买的豆浆和包子，他接过来没吃，进洗手间给叶灵拧了条热毛巾，替她细细擦拭了一番，这才歇下来吃东西。 　　知道叶灵胃口不好，于海燕早起给她煮的粥，煮得浓稠稀烂。叶灵一碗喝完，将碗递给于海燕：“谢谢妈。” 　　于海燕：“是我谢谢你。给我们家添了个姑娘。”她脸上笑眯眯的，瞅着襁褓中吭哧吭哧喝奶的宝宝满眼慈爱。 　　叶灵和李嘉然对视一眼，他鼓着腮帮子冲她笑。 　　窗外的晨光透进来，洒落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像蒙上一层温柔朦胧的光晕。她静静看着他，嘴角漾起微笑。 　　在医院住了两天，叶灵就回家了。 　　宝宝小名叫欢欢，叶灵觉得这样叫顺口。大名是李嘉然取的，叫李铭叶。叶灵开始嫌它不够秀气，把自家闺女叫得老气横秋的，可耐不住李嘉然坚持，也就同意了。 　　在家的日子仍是被人伺候。 　　每天被李嘉然照顾得妥帖细致，早上陪着遛弯散步，晚上负责捶腿捏肩，渴了端茶倒水，热了不让她吹空调，自己给她打扇。 　　小姑娘没满月，必须要人看着。夜里睡觉也不踏实，有时半夜哭闹不休。李嘉然怕叶灵没休息好，经常顶着黑眼圈抱着小孩哄。幸好夏天天气热，抱着小孩在外面转也不会感冒，等怀里的小祖宗睡着，他才轻手轻脚将她放到小床里，再爬上床。 　　叶灵睡眠浅，听见这动静就醒了。 　　“睡了？”她压着声儿问。 　　“嗯。” 　　李嘉然打了个呵欠，阖上眼，确实有些疲惫。 　　叶灵凑近他，手指摸上他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辛苦老公了。” 　　“嗯？”李嘉然似是没听清，懒懒问。 　　“我说，你辛苦了。”叶灵重复一遍，又贴紧他，在他下巴亲了亲。 　　李嘉然将她搂紧，甚是受用，偏偏故意装作不满足:“那你说，拿什么犒劳我？”他问得正经而理所当然。 　　叶灵一愣，问：“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李嘉然故意停顿，猛然吻住她嘴唇，狠狠亲了一通才松开，“你啊。”他得逞似的笑起来，压低的笑声低沉性/感。 　　叶灵被亲得很痒，也随着他笑起来。 　　之后的事便顺其自然。 　　旱了很久的某人表现得无比神勇，前/戏做得温柔，正式开始时差点没绷住就泄了。忍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李嘉然轻轻吻她的耳垂，从耳垂到脖颈，湿漉漉的吻像燎原之火，烧得叶灵五感混沌，脑里一片空白。 　　起初是疼，然后是胀，适应之后便只剩下了累。 　　身体一晃一荡地摇，伏在身上的人不见疲惫，依旧动作有力。汗珠滴在她胸上，李嘉然伏下来亲吻，缠/绵间全是微咸的汗和挥之不去的燥热。 　　她收紧了身体，听见黑暗里一声溢出的闷哼。随后沉甸甸的身体覆在她身子上，肌/肤相贴，下/身相连。 　　房间间涌动的热气扑在黏糊糊的皮肤上，不太舒服。 　　李嘉然从她身上下来，靠在床头抽了根烟，一手拨弄着叶灵头发，见她一副倦怠的模样，笑了笑：“别睡，抱你去洗澡。” 　　摁灭烟头，他下了车，将她轻轻一抄抱进了浴室。热水洗去滑腻的汗，叶灵微眯着眼任他摆弄。李嘉然替她细细擦洗，在她耳边轻轻道：“过几天带欢欢去回去一趟吧，让那边也高兴一下。” 　　他说的自然是叶灵舅舅家。 　　叶灵嗯了一声，“好。” 　　“就后天怎么样？上午咱俩带着欢欢去，她要是乖就多待会儿，晚上再回。”他打着商量。 　　“听你的。”叶灵踮脚，轻吻他嘴角。 　　李嘉然替她擦头发的动作停住，眯眼瞧她：“别再撩我。”话里含着警告。 　　叶灵好笑地盯着他，不作反应。 　　“再撩起火，有你好受的。”他撂下这么一句，将毛巾塞她手里，自己去冲了个凉水澡。 　　回家的那天，天气不太好。上午飘飘洒洒下着雨，两人带着孩子到叶建军家时，大雨才停歇。幸好是夏天，孩子也没被淋到，不用担心生病。 　　小姑娘也蛮争气，整天在家哭闹，到了这里不哭也不闹，只瞪着大眼睛看人，漆黑的眼珠转得灵活极了。蔡桂芬看见孩子喜欢得不得了，抱着笑眯眯逗她笑，隔一阵才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银色的小手镯，套在欢欢手腕上。 　　“这是什么？”叶灵正好瞧见了。 　　蔡桂芬并没看她，只笑着摇头：“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让她带着玩儿。”叶灵看那手镯虽是银的，却光泽纯净细腻，花纹精致繁复，一看就是好东西。她心里微暖，嘴上却并没说什么，只道：“您喜欢她，以后带她常来。” 　　蔡桂芬眼角皱纹笑得叠在一起，对着专心致志吸奶瓶的小家伙说：“没错，以后记着常来看我们两个小家伙啊，听见没。” 　　叶灵笑着替她回答，摸摸那只胖嘟嘟的小手：“我们欢欢记着呢，是不是。” 　　下午天气倒是转晴了。小家伙在这里待得高兴，两人也就吃了晚饭才回去。临走时小家伙估计折腾累了，靠在李嘉然睡得正熟。 　　和蔡桂芬、叶建军告别后，叶灵接过孩子，李嘉然开车。 　　叶灵坐在副驾驶座上，怀里的小姑娘呼吸平稳，脸蛋红扑扑的。她看了又看，在宝宝额头亲了亲。 　　暮色四合，路旁树影幢幢，在风中婆娑摇曳。远处是广袤昏暗的田野，天际银盘似的月亮，极大极圆，亮得晃人眼。车轮碾过沙石路的沙沙声混着隐约的虫鸣，还有某个小家伙熟睡的呼吸声，全部悄然钻入耳中。 　　李嘉然开车间隙转头看叶灵。 　　她低垂着头，发丝柔顺，耳廓莹白，怀里的小孩睡得正熟。 　　心头微暖，像烫了一壶酒，顺着喉咙灌下，暖得四肢百骸都舒畅，都满足。 　　车窗外，一轮明月似乎像从前那般亮那般圆，但似乎所有的月亮都比不上今晚。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鞠躬感谢给我留言的小伙伴们，谢谢你们。懒猪本人第一本打破魔咒的小说，问题很多，bug满地，谢谢自己坚持下来。下一本再会。